一盆九層塔的聯想
很巧,最近正重讀清朝沈三白的古典筆記散文《浮生六記》,卷二的閒情記趣中記述這位雖經濟貧苦卻懂生活情趣作者的獨到園藝眼界:
若夫園亭樓閣,套室迴廊,疊石成山,栽花取勢,又在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不僅在「週回曲折」四宇,又不在地廣石多徒煩工費。或掘地堆土成山,間以塊石,雜以花草,籬用梅編,牆以藤引,則無山而成山矣。大中見小者,散漫處植易長之竹,編易茂之梅以屏之。小中見大者,窄院之牆宜凹凸其形,飾以綠色,引以藤蔓;嵌大石,鑿字作碑記形;推窗如臨石壁,便覺峻峭無窮。虛中有實者,或山窮水盡處,一折而豁然開朗;或軒閣設廚處,一開而通別院。實中有虛者,開門於不通之院,映以竹石,如有實無也;設矮欄於牆頭,如上有月台而實虛也。
過去的中國文人如果家境許可,大凡喜歡附庸風雅一番,在自家庭院裡將大山大河的大景縮小成庭院小景,這中間自然少不了隨勢造景,在花草水石間能創造出沈三白所謂的「大中見小,小中見大,虛中有實,實中有虛,或藏或露,或淺或深」變化。但如今,現代人如能在樓頂陽台或陋居一隅找到一小塊種花蒔草的角落,就十分幸福了,難怪今日忙忙碌碌的現代人會如此欽慕懷念起沈三白的生活情趣與對園藝的品味。
所以,當幾株九層塔突然出現在我眼前時,就不免聯想起沈三白了。
那是佛堂的友人贈給老婆的三五株九層塔,高高直立的九層塔擱在塑膠袋中,根部還附著濕潤的黏土,枝葉也青綠茂盛,老婆提回家後要我找地方種上。我想了想,也只有樓頂公共陽台有空間權當園藝之地了,況且那陽台有住家也長年擺放供養著一些花花草草盆栽,早就為原本單調無趣的陽台添增了一些熱鬧生氣的氛圍與色彩。我的九層塔,不過是錦上添花罷了。
於是,我先去大賣場買了一包培植土,先將培植土倒入半滿的空盆栽中,再把根部附帶黏土九層塔植入,最後澆上適度的水,將它與其他的盆栽放在一起。九層塔當然不算觀賞性強的盆栽植物,所以自然無法與隔鄰的高貴山茶花與受青睞的幸運草盆栽的顏色相比擬,不過,這是一盆我自己首度植栽的盆栽,一盆不是觀賞性強的九層塔盆栽。接下來的日子裡,我會經常上樓去探望,等待這一盆九層塔盆栽的生長變化,以及它做為一盆藥食兩用芳香植物,和台灣人經常做為一種調味葉菜而被烹調時經常使用的菜色,這大概怎麼說都無法成為沈三白文章中追索生活情調,被典雅地擺上園亭樓閣,成為文人雅士心目中的一盆假借花草的風物小景吧。
甚至,在樓頂陽台的眾多各式觀賞性強的盆栽中,可能也微不足道,更相形見絀,我猜想這一盆藏身在眾多盆栽中,不開花只有不顯眼瘦瘦外觀枝葉的九層塔,大概也引不起登上樓頂陽台去曬衣服,或休憩運動的其他住家多看一眼吧,甚至受到被吸引飛來探看的珠頸斑鳩與蜂蝶的青睞。
毫不起眼的一盆九層塔,自然具有特殊辛辣的氣息,所以我也揣測,這味道大抵也吸引不到任何蟲子的垂青吧,哪些昆蟲又會喜愛這氣味呢?
不過,我倒是有點擔心,它畢竟是入味的好調料,蟲蝶不愛,卻也可能在原本寂靜,平時多半只有路過的蟲蝶鳥蜂活動的樓頂陽台,會不禁引起其他人無端可能覬覦識貨的眼光。
繼而回想,倘若這一盆平凡的九層塔也能在我手中欣欣向榮,那麼即便有人隨手摘一些回家給美食添增入味,這何嘗不是美事一樁?
當然,這再尋常不過的樓頂陽台,遠遠不及沈三白心目中那種傳統風雅十足的園亭樓閣大景,甚至也望塵莫及於山水花樹入畫的石藤盆栽小景,我種下一盆在樓頂陽台眾多盆栽的不見經傳九層塔,只是幻想它平凡通俗的枝葉花姿,也能在這再尋常不過的樓頂陽台上,給眾多其他的觀賞性盆栽再添一簇味道,或視覺上清雅的小景聯想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