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念你,劉醫師!
記錄劉醫師的生命故事過程中,我看到不按牌理出牌的命運,打不垮劉醫師。雖然多次遭親近的友人學生欺騙,損失巨額金錢,他仍未對人生失望。我曾指責他:「你識人不清,老是被騙。」他回說:「寧願被騙,也不要騙人。」他始終堅信自己的良善,最終會感動改變友人。此外,即便身處財務困境,他依然不停止資助後輩晚生,且不求回報。這種「幼吾幼以及人之幼」的胸懷與堅持,令我肅然起敬。
《我的一生平淡無悔》是我第一次為人作傳,謝謝劉醫師為我圓了出書夢。寫罷掩卷,我覺得我不只是寫了一本書,更是上了一堂飽滿的生命課程。課堂上教的是寬大包容、仁慈悲憫,還有亦莊亦諧,笑看人生的生活哲學。
這本回憶錄趕在劉醫師赴美休養並與家人團聚之前,完成付梓,劉醫師帶了幾本到美國。
2023年五月,我到美國看新婚的女兒時,兼程到聖地牙哥探視劉醫師。劉醫師在兒子的豪宅裡安心養病,並享受蒔花種菜的樂趣。雖然身體消瘦些許,但精神很好,當晚在義大利餐廳共餐時,把一整盤義大麵吃光光。
十一月初,友人通知我,金門縣醫師公會總幹事許仲雄找我。我心裡毛毛的,暗想「會不會是我最不想發生的事發生了」。後來才知是劉醫師回金門了,我大大鬆了一口氣。前一年他才告別金門,怎麼這麼快又回來了?真令我驚喜。到金寧鄉探望劉醫師,他和妻子住在友人寬敞的大屋子裡,並由友人提供飯食。劉醫師比起在聖地牙哥時又消瘦了點,但精神不錯。他說,因為階段性療程告一段落,趁著未來兩個月治療空檔回來看看。除了在金門待一個月,還要去花蓮住一陣子。
以前常聽劉醫師說在花蓮有個農場和貨櫃屋,一直沒有機會跟他瞧瞧去。因此去年一月我利用回台辦事的機會,刻意安排了一趟花蓮之行,主要就是珍惜和劉醫師在一起的時刻,尤其能與他在他「發跡」的花蓮相見,一定會有特別的回憶,並順道拜訪大學同學。
劉醫師的貨櫃屋位於新城,同學到新城車站接我,再前往貨櫃屋。看到貨櫃屋,說實話有點失望。陰暗、骯髒、雜物堆積成山,加上屋子四周種滿果樹,不少蚊蟲,居住環境不佳,遠非劉醫師美國兒女豪宅可比。
但劉醫師卻告訴我,在這裡「快活自在似神仙」。我相信,過盡千帆的劉醫師,早已看淡身外之物,罹癌以來,更是一無所求。儘管代管的友人未能將貨櫃屋照管得適宜人居,他依然甘之如飴。從近年來與他的對話中,我想到的是此刻的他,了無牽掛,不再「寄人籬下」時,自然發出似神仙的讚嘆。
劉醫師對歌唱癡狂,多次告訴我他很喜愛郭子究的〈回憶〉,同學專程帶我走訪郭子究音樂文化館,但因整修未開放,無法入內參觀。我和文化館照了合照,傳給劉醫師分享。他好開心。
在花蓮期間,同學帶我參加教會姊妹小組聚會時,我認識了曾在花崗國中、花蓮女中任教的陳小蘋老師,進一步得知陳老師的夫婿盧俊信曾擔任花蓮合唱團指揮,陳老師聽過亡夫提及劉醫師,我趕忙告知劉醫師。劉醫師早就耳聞陳老師是花蓮的才女,但從未謀面。在同學和我安排下,隔天陳老師來到了貨櫃屋。即便陳老師與劉醫師夫婦是首次見面,但因著共同的故人,大家有了共同話題,像老朋友般敘舊,過往的日子或歡樂或傷悲,全交織在彼此的記憶裡。
劉醫師有個心願,希望以《我的一生平淡無悔》為他創辦的「安琪莉莎合唱團」籌募經費。合唱團在劉醫師離開金門後辦了幾次音樂會的同時,都會義賣回憶錄,遺憾的是,並未受到太大的迴響。去年十一月的「歲月餘韻璀燦金聲」音樂會中,我和友人幫忙賣出了七本回憶錄,我透過LINE告訴劉醫師,他回了「辛苦了」。十月底,我們還通了電話,聽到他聲音宏亮,我很為他高興。
最後一次和劉醫師聯絡,是去年十一月十二日的醫師節。我告訴他,在當晚的一項餐會中,一位醫師朋友要我轉告他:「去年此時,你專程回金門參加醫師公會大會,好希望你明年能再回來,大家非常想念你,更感謝你過去對大家的照顧。」劉醫師已讀未回。
劉醫師赴美後不久,他昔日的重成診所立刻清空,招牌也拆了,沒多久成了夾娃娃屋,後來娃娃機也收了。兩年前,我遷居沙美,距診所只有幾步路,每逢看到人去樓空的窗玻璃上還有劉醫師小女兒喜愛的海豚貼圖,總是不勝唏噓,心底會悄悄對熱愛金門的劉醫師說:「你離開金門了,我幫你住在沙美!」
今年的醫師節大會,劉醫師勢必缺席。相信此刻的他,已與他心愛、化做天使的女兒安琪莉莎,在天堂相會。
想念你,劉醫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