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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

發布日期:
作者: 鍾敏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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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安安份份地蟄居在校園一隅,已三十幾年了。
生命裡來來去去的男孩,已數不清,甚至那青春飛揚的臉龐,亦如春雪漸融盡,如春霧迷濛一片。
但是,這個十四歲國二男孩,路過了我的生命,不曾並肩而走,更不曾促膝而談,三十年後的我,仍記得他。
三十年前,星期六還需上半天的課。中午,下課鐘聲一響,學生們都會以光速般,飛離教室。但是,那天,學生離去速度雖相同,方向卻完全相反。班上學生不是往校門衝去,而是湧向教室後方,那一片凌亂危險尚未成形的操場。
沒有一個學生來向愣在講台上的我透露半點消息。但是職業的敏感,拉起長裙,兩步併一步,緊跟著學生喧嘩急促的腳步聲,追出教室。
赫見,操場沒有外牆的外邊,一群約七八台的摩托車車隊,不停踩踏油門,遠遠就可以聽到滿滿的火氣與怒氣。
此時,男孩他緩緩,走向領頭的黃髮男人,並低下頭,那背影似乎說著他正在認錯,沒想到對方卻以連串台語三字經飛飆向他,且作勢動手打他,男孩居然沒任何逃跑的動作。
「居然敢打我的學生?是可忍?孰不可忍?」猶豫害怕的時間都沒有,從學生人群裡竄跳出去,順手撿起一根鋼筋,高舉成鋒利矛戟,朝著那個頭子跑去,大聲吼著:「你們在幹甚麼?」對方愣了一下,一連串三字經轉向問候我,但也同時加足馬力,揚長而去。揚起的滾滾黃沙,在油綠稻田的盡頭,久久不散。
回頭找那男孩,他沒走來跟我道謝,一聲不響地消失無蹤。而遠遠的訓導處走廊前,一排男老師,正靠著欄杆,望向這邊。
繼續著,每日的上下班;繼續著,每日來回六十公里的翻山越嶺,每天都迷走在海風捲起的黃沙漫天裡,看不見柳暗花明。
經常累著淚著,總覺一不小心就會連人帶車衝進台灣海峽裡。所有絕美落日、浪漫風車,彈塗魚與招潮蟹,都與自己無關。終日,找不到一絲絲教學的成就感。
那時的我,初任公立教師的第一年,以為拔劍而出,就可風平浪靜。對男孩的關心,就只透過每天的聯絡簿表達。國二,終於結業式。但操場仍未竣工,滿地建築材料,仍舊散落一地。全校只好在中庭草地上集合。
男孩,獨自站在隊伍最邊邊,身形瘦弱卻滿臉不在乎的撇著嘴,狠狠撕去剛發還給他們的聯絡簿。裡面滿滿寫著我對他們的殷殷企盼與祝福。
我遠遠地,遠遠望著他,詫異到不知該如何伸出手,把他拉近我身邊。
升上國三,學校成立技藝班,他被分到別班去了。短短的一年時間,一個不留神,與這男孩的所有可能,戛然而止。五年後,我申請調校。離開時,海風一逕任性呼嘯。
後來,再聽到他的消息,已畢業三十年。在LINE群組裡,學生說男孩染上了毒癮,沒錢了,只好販賣毒品。被判無期徒刑。已四十出頭的他們冷靜地告訴我,這是男孩他自己選擇的路。
但是啊但是,如果當時我曾停下腳步,如果曾與男孩相互凝視,交換眼底一抹金黃晨曦,是否遺憾可似海風,淺藍深藍的,一逕飛逝天際?
即將退休,即將離開深愛的教職工作,深深企盼與學生的每一場相遇,都能在彼此心底留下吉光片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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