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鬼」往事聊摸哨
諜影幢幢五十年代,兩岸除了軍事對立,最重要人仍是政治作戰:心戰喊話、空飄海飄宣傳彈,沿海每日深夜都會聽到清脆懷舊歌曲,提醒著如何投奔自由的通關密語。
艷陽高照又萬裡無雲的某天下午,親家伯母像往常一樣下海工作,以她長久經驗累積的獨家看門本領,會探尋蟳穴、鉤蟳,在廣闊海邊及蚵田尋找她所要的產物。當時小村有三位婦人相招下海,有的前往挖雪蛤;有的去擎海蚵。到了海邊分道揚鑣去尋找自己說要獲取的海產,當親家伯母正在聚精會神,彎腰探找一個碩大蟳隻,欲取入魚籠時,猛然抬頭看見背後站立一位身材魁梧,穿著紅色短褲赤背、繫著S腰帶,配掛匕首、刺刀、手槍的男子,雖看起來非凶神惡煞般面目猙獰,但親家伯母內心恐懼不已,驚嚇失神喊不出聲音,腦海中浮現的想法的是:眼前這位男子就是傳說中的水鬼嗎?
對方還算客氣的詢問有關金門的軍事情報,此時親家伯母已稍微冷靜點,但心裡還是膽戰心驚的懼怕,嚇得幾乎喘不過氣,連回答的力氣也沒有,離岸邊太遠,衛哨兵也看不到她揮手,內心緊張不已,想著萬一對方意圖不軌或殺人滅口,這樣生命不保啊!不斷想著如何脫身,只有用盡力氣往岸上跑。雙足如綁著百斤沙包般的沉重不聽使喚,為了活命還是拚命狂奔,心臟都要跳出來了,不時往回探望那人是否有追上來?好不容易跑到雞髻頭下方,想告知衛哨兵剛才所遇的驚魂事件,但氣喘連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一時之間衛哨兵也一頭霧水,不清楚發生何事?休息後才有力氣告知在海邊所遇事件,班長立刻啟動海上探照燈、望遠鏡搜尋,才發現離退潮線水流邊,有位穿紅短褲的人在活動,馬上帶了幾位班兵循海路圍捕,但到了退潮線已不見其蹤影,悵然返回岸邊。班兵遞上熱水毛巾安撫親家伯母緊張情緒,也幫忙將其捕獲蟳隻帶回並護送她回家。之後班長將其事件由小單位呈轉至金防部,再呈交縣府酌情獎勵。
經過兩個星期左右的某一天,突然有一輛高級吉普車駛到家門口,告知軍職少將王縣長(戰地政務時期,大部分皆以政務委員兼縣長)要召見她,稍做整理換裝後由約十歲的大女兒陪其前往,生平第一次坐上舒適豪華的將官車輛激動不已,一路直達縣長室後,獲頒乙幀獎狀還有三百元紅包(在那個年代算是不少的獎金啊!);並由侍從衛陪同至小餐館飽餐一頓。近三十年的人生歲月,第一次享有如此至高無上的接待,受寵若驚。被護送回家時,不禁想到海上那天的驚魂事件,一瞬間發現生命是那麼無常,只要對方稍有點邪念則性命堪憂。如今親家伯母高齡九十多歲了,女兒細心調理菜餚,常以石花加檸檬汁、紅龍果餵食,身體硬朗;也有位從政三十年的女婿,一心一意打拚為金門百姓謀最大福利,提供安康快樂生活。遙想當年若有不幸意外發現,如今的生活光景又不一樣了!
那幀我曾在六十年代時親眼見到的獎狀,內容大概是:
「金門縣政府獎狀/○○○女士蚵田工作時,發現有對岸可疑人員刺探軍情直奔駐地衛哨報告/防衛有功/特頒此狀以資激勵/縣長王玉白」
不過獎狀在多年後,親家伯母搬家到新樓房時,因為破舊不堪就被丟棄了,如同戰爭的炮火硝煙般消失不見,漸漸被遺忘。
在動亂的時代下,很多事情都是情非得已。當年兩岸對峙時,共軍常會趁著晚上月黑風高或濃霧時,派出俗稱的水鬼(蛙兵)游到岸上,趁著駐守的士兵不注意時割斷他們的咽喉。這個行為被稱之為「摸哨」。據說水鬼會把耳朵割下來帶回去跟上面交差。曾經有傳說小金門有一個連被摸哨,20幾個人一夜之間頭都沒了。曾任小金門指揮官的退役陸軍栗姓少將在節目上駁斥割耳朵的傳說,他透露當時國軍哨兵會送共軍蛙人「戰利品」,以讓他們可以回去交差。有位彭姓蛙兵則分享自己18歲加入國軍,當時在金門服役隸屬水鬼蛙人部隊,曾經在出任務摸哨時,被敵軍發現而身中五槍,躲在街上的糞坑裡,最後才逃出到海邊跟支援船隻會合。究竟摸哨是真是假?摸到什麼程度?在戰爭遠去的今日眾說紛云,只有透過曾經歷過兩岸對峙時的軍民分享能略知一二。就像從親家伯母的經歷中可以發現,雖然當時遇到的「水鬼(蛙兵)」?似乎是來探察軍情,但無傷人之意,也為殘酷的戰爭中帶來一些慶幸與感恩。
大時代下的悲歌,如果真有「摸哨」,相信同為年輕人的水鬼並不願意互相殘殺,但是軍令如山的年代,很多時候雖非所願卻不得不做,雖然殘忍但實屬無奈。在兩岸局勢未明時,曾經到金門當過兵的人,總是會聽聞許多「摸哨」傳說,在前線的緊張,加上「鬼影、諜影幢幢」的故事,或許被加油添醋過,但總是為金馬獎的軍旅日子帶來一些難忘回憶與緊惕,相信對「平安完成金馬獎」的軍中生活是最大的祈求。
只要唱起〈夜襲〉:「夜色茫茫,星夜無光……腳尖著地,手握刀槍……英勇的弟兄們,挺進在漆黑的原野上……我們眼觀四面,我們耳聽八方,無聲無息,無聲無息,鑽向敵人的心臟……。」就能想見戰爭時的肅殺氣氛,悄悄地,生命就消失了。存活的人兒只能為曾經犧牲奉獻的軍民獻上最高的敬意與感謝,並且期盼戰火能永遠不再被點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