飲者留其名
年歲大了,竟常常回憶起少壯歲月在軍中的經驗,尤其是在外島。那個年代,外島就是前線,號稱駐有十萬大軍;整個大軍就是個陽剛江湖,而外島的軍士,更在陽剛的外表裡多增加幾分孤寂與無奈的內裡。於是,不會說話的酒,或直白的說是酒精,就常成了私密好友,或藉酒裝瘋賣傻或藉酒吐洩情緒或麻痺自己的工具。
那時年輕。喝酒,拚的是酒,也是膽、是氣,是沒有壯志的豪情,只能贏不能輸。是在沒有大醉前,踏著踉蹌腳步,摸進廁所,鼓其餘勇,摳挖舌根,哇哇數聲,腹內黃湯盡洩,那是人工催吐,吐的雙目流淚,腹臟翻騰;再洗淨臉,蹌踉而回,端起酒杯,再周旋,高喊:還沒打通關啊!多麼粗曠。
醉臥沙場君莫笑。醉臥,或逕自躲在棉被中哭泣;或笑,醜態的結果是引來更多的暗暗訕笑。沙場,也沒錯,是滿地沙灘,是掬起丈外鹹澀的海水,果然帶有想念異地戀人與家鄉的滋味。西出陽關無故人,也對,都是遠離家鄉的精壯征人,什麼領袖、主義、國家、責任、榮譽─那是教條是口號,卻人人服膺相信,多麼純真!
據說現在沒有了領袖,也沒了主義;或許定位不明的國家與抽象的榮譽兩項,也可以刪除,只剩下服役的唯一責任。或許,這是醉話!難忘的是當年所謂的老兵,抗戰過、內戰過,在陣地的屍堆裡爬出又爬進。年歲大了,還在坑道裡,當個士官長,手裡沒槍、沒手榴彈,只有酒瓶與花生米,瞇著眼,灌兩口,丟幾粒花生;換出一口鄉音總結:「這樣最好,好睡覺,別想太多。」我想念這樣真正走過戰場、走過死亡的老兵,像透悟人生的智者,就是「別想太多,好好睡覺」這八字真言。
如今,這樣地老兵,一個個的都走進了歷史,成了灰燼;而自己,也成了一事無成又即將凋零的老兵。不禁的想要呼兒將出換美酒,大聲說句江山留與後人愁!好好睡覺,最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