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國棋《第二屆金門文化獎得主──島嶼文學陳長慶:蘸著血淚書寫金門》序
國棋研究陳長慶先生文學活動和創作的新書很快就要出版,問序於我。
2006年,黃振良先生領我去長春書店與陳長慶先生相見,初次見面,如對故人,交談甚歡。臨別,長慶先生贈送我一大摞他的著作。其實,在結識長慶先生之前,我已經讀過他的長篇小說《失去的春天》(臺北大展出版社,1997年版,2003年收入《金門文學叢刊》第一輯,臺北經聯出版公司),後來又在《金門日報》讀過連載的《走過烽火歲月的金門特約茶室》,印象深刻。長春書店歸來,一直沉浸在他的小說海洋中,突然還冒出一個想法:「將來或許能做一個研究陳長慶先生的課題。」(〈長春書店裡的陳長慶〉,《金門日報》副刊,2006年7月5日)我自己沒有能力做,可以交待學生做。
產生研究陳長慶先生著作的想法,是基於這樣的出發點:長慶先生有足夠數量的著作、作品可供研究;著作、作品寫作題材獨特;著作、作品具地域特色(風土民情、語言)鮮明:作品具有較強的藝術魅力。著作和作品的影響之外,陳長慶先生的其他文學活動,例如辦文學刊物、舉辦文學講座和作家作品展等。長慶先生是當地公認的文學領軍人物。
2016年秋季,我到金門大學教書,我開設的《金門文學》課程面向本科生,同時也對社會開放。每當上課,前排左邊總是坐著一位年紀不算輕的學生,他就是劉國棋,金門大學閩南文化研究所畢業的碩士。國棋聽了一學期課,他說想來考博,經過各種程序,他終於做了我的博士生。經過比較討論,國棋的博士論文選擇陳長慶先生作為研究對象。經過四年努力,國棋拿到博士學位。過後,他又對自己的論題、研究範圍作了很多修訂,著手完成這部著作,此書成了兩岸第一部研究陳長慶先生的專書。
陳長慶先生1963年開始發表文學作品,至今已經超過60年。陳長慶先生的著作數量,據國棋統計,長篇小說20種,中篇小說3種,短篇小說集6種,散文集5種,評論集3種,專集3種,詩文雜集3種,計40種(《陳長慶作品集》8種不計在內)。國棋統計的數字,有點跑不贏陳長慶先生創作的速度,國棋在整理自己書稿時,陳長慶先生中篇小說《跛跤鱸鰻》和長篇小說《大箍呆》兩部小說又陸續在《金門日報》連載,等到國棋的書出版,說不定這兩部書先已經單獨成書問世了!
陳長慶先生上個世紀四十年代中期出生在金門這個物資貧乏的海島,1949年的戰爭,長慶先生年紀還很小,不太可能有很深的記憶,而後來的「九三」、「八二三」,則是他所親歷。長慶先生17歲便應聘到軍中福利單位當雇員,1972年離職。他是金門本地人,根在本地;雖然不是軍人,卻屬於軍中的服務人員。出生地和軍中的特殊經歷,鄉親、士兵、中下級軍官、軍中各類服務人員(含女性),農田、民宅、陣地、營區,耕作、生意、打炮、操練、修築工事,鄉民之間交往、軍民來往、婚姻嫁娶、情感糾葛……軍事管制一直持續到1992年,長慶先生對軍中各種人和事有很多很深的了解。長慶先生作品的發生地都是中國東南的一個蕞爾小島金門,發生的時間基本上是上個世紀中期到後半期,講述的都是這些特殊地點、特殊時間發生的不太為人知的各種故事,以及不太為人熟悉的情感糾葛。題材的特殊性,決定了陳長慶先生文學作品的獨特性。
是的,金門曾經是戰地,發生過戰爭,很可貴的是陳長慶先生的文學書寫超越戰爭,超越意識形態,超越仇恨,超越血與火。讀陳長慶先生的作品,常常聯想起詩人洛夫《石室之死亡》,宇宙之永恒、生命之永恒,讓人思考、讓人回味,這就是傑出文學作品的魅力所在!我與國棋,以及廣大讀者,和陳長慶先生是同一代人,或者是與他生活時代有交叉的兩代人或三代人,對陳長慶先生的書寫是所親歷,至少是聽過所親歷者的描述,所以為之感動。再過三五十年或者更長的時間,那時的讀者,回頭來看陳長慶先生的文學作品,距離產生美,恐怕不僅僅是感動,而是震撼。
陳長慶先生的文學作品,有濃厚的鄉土味。小說寫的那座村落、那座山,那座廟宇,大多都可以找到實地,哦,庵前在這裡、小徑在這裡,碧山在這裡……充滿親切感,有朝一日,我們還可以開發陳長慶先生小說之旅,導遊邊走邊指點,這是那部書所寫,在這裡發生什麼故事,故事的主人翁又是誰?陳長慶先生作品偶爾還出現一些金門的土話(方言),上文提到的「鱸鰻」、「大箍呆」,就是土話,金門人、操閩南語的廈漳泉及台灣人,讀了之後很親切。土話方言寫入文學作品,古已有之。陳長慶先生的作品最大的特點是「一以貫之」,形成風格,幾乎所有的小說及部分詩與散文,都是如此。陳長慶先生作品土語方言研究,將來肯定會成為語言學家研究的一個課題。至於作品中的風土民俗,更是隨處可見,非常有趣。
陳長慶先生的文學作品,另一個特色是務實、淳樸。作者善於在大的歷史背景下寫小故事,而這些小故事又往往折射出歷史的大事件。他筆下的人物都是一些鄉間或軍中的小人物:老農、阿嬤、城鎮或鄉下的青年、村姑、士兵或下層軍官、侍應生……都是一些生活在作者身邊的活生生的人,作者熟悉他們,了解他們,作者實際上是他們中的一分子。他的作品沒有氣勢恢宏的場面,沒有奢華的排場,雖然有戰火,卻偶然有一點田原牧歌的安寧和小情調。陳長慶先生善於敘事,二十部長篇,百篇短篇,故事每每不同,故事情節不覆遝,不重複,讀了這本還想讀那本,讀了這篇,還想讀另一篇。國棋此書說,陳長慶先生的短篇善於「截長補短」。我的理解是,「截長」,是將本可以拉長的小說寫短,甚至是本可以寫成長篇或中篇的小說寫成短篇,不拖泥帶水,不節外生枝。「補短」的意思是,一篇短篇小說的情節必須完整,缺者必須補足,交代不清楚的必須補敘清楚,故事才能完整理。
創辦《金門文藝》和負責「金門睿友文學館」,是陳長慶先生迄今為止最重要的兩個文學活動。國棋這部新著,下篇《陳長慶先生的文學活動》詳細介紹論述「一刊一館」。
1973年,陳長慶先生和友人創辦《金門文藝》季刊,國棋把《金門文藝》走過的路程分為四個時期:草創期、革新期、官辦期和復興期。前三個時期的出刊不是很正常,2014年,刊物移至台北編輯出版,總序號為第58期,註明創刊人陳長慶先生,至2024年月12 月,刊物已經出至第78期。《金門文藝》是金門地區第一本文學刊物,從創刊至今,幾經波折,十年來出刊終於正常。今天,陳長慶先生雖然已經不再擔任社長,但是他對刊物的熱情並沒有衰減,每一期刊物都標註他是創刊人,記載他對刊物的貢獻。陳長慶先生在辦刊過程中成長,在辦刊過程中和文友互相鼓勵互相幫助。《金門文藝》是以文會友的陣地,半個多世紀以來,無論文名大小,金門的作家、詩人幾乎沒有哪一位不在這個刊物發表過作品;《金門文藝》還提攜後進,是幫助文學青年成長的搖籃,培養一代又一代的金門作家和詩人,對金門文藝的繁榮作出貢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