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拙著《英詩五家品析》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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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蔡振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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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動人類歷史與文明發展的永遠是政治、經濟、軍事這三大面向,而這三大面向背後的力量,是人類生存與發展的欲望本能,人類對名利的虛榮心理,對證明自己存在意義與價值的需求。這些欲望與需求,導致了人類歷史上衝突不斷,司馬光曾經說過,歷史不過是一本相斫書。翻開人類歷史,歷代的王朝、部族、國家,彼此之間莫不是為了權位與財富,爭奪不休。然而,在這些實質的物質欲望之外,人類還是有一種對形上的、超越的、精神的追求,對這方面的追求,也就讓詩歌有了存在的空間,詩人大多是和平主義者,希望在現實的殘酷中,帶給這個世界一些美好的事物。
法國哲學家巴舍拉(Gaston Bachelard, 1884-1962)曾經說過:「每個人或許都有詩的命運」。美國女詩人瑞奇(Adrienne Rich, 1929-2012)則說,詩歌的寫作:「是要在生命底層找東西,潛入沉船去看殘骸」。英國詩人的雪萊(Percy Bysshe Shelley, 1792-1822)的名言是:「詩人是沒有被承認的立法者」。美國詩人愛倫坡(Edgar Allan Poe, 1809-1849)有「詩是美的韻律的創造」之說。而文學史上,為詩歌存在的辯護或者討論詩歌藝術的文章太多了,儘管和人類的經濟活動比較起來,詩歌仍然是小眾的,但是它一脈相承,燈火不斷,證明了它存在的理由。詩存在的真正的意義就在於,所有的個相必然指向通相,所有的通相必然有個相支撐,也就是我們在詩人的特殊性中,尋找人類的普遍性,又在人類的普遍性中,尋找是詩人的特殊性。
蘇聯形式主義批評家史克洛夫斯基(Viktor Shklovsky, 1893-1984)在〈以藝術作為技巧〉(Art as Technique)一文,提出了詩歌語言陌生化的理論,主要是打破人們慣性的認知。他說:「客體在我們前面,我們知道他們的存在,但我們沒有真正看到他們」。要能真正體驗到客體的存在,就要讓客體陌生呈現,讓觀者有初次看見的新奇感與躍動感。這就是詩歌的使命,因為詩歌作為一種藝術,目的在於:「讓人恢復生命的躍動感,藝術能讓人感受到東西……藝術的目的是,當事物被觀照時,能注入事物的躍動感……客體因此能展現新鮮感而更吸引人。」因此詩人要提供一種不同於常人的世界觀和價值觀,讓我們從不同的角度去看世界,讓平凡的世界多一些光彩和雲影。
讀者在閱讀詩歌的時候,應該對詩歌的本質有這樣的認知,它有時候不在於發現事件的意義,而在於看見文字的力量。美國學界後現代文學批評家費希(Stanley E. Fish, 1938-)認為:「閱讀不是追問這個句子是什麼意思?,而是追問這個句子做了什麼?。」文本的意義的追求,不是詩歌主要的任務,詩歌的使命是引發讀者心靈的動態之旅。詩人寫詩的意義,就在把最適當的字放在最適當的地方,因此詩是經驗與語言之間的彼此發現、彼此糾正的緊張關係的解決。
偉大的詩歌有一種普遍和本質的難度,它擴展我們了真正的意識,靠的是我們借鑒自別人而稱之為殊異或陌生(strangeness)的東西。美國詩人華萊士‧史蒂文森(Wallace Stevens, 1879-1955)說:「殊異/陌生在我們不理解的時候會激起驚異,在我們理解的時候能激起美學想像」。美國詩人奧登(Wystan Hugh Auden, 1907-1973)在〈牛津輕體詩選導言〉中說:「一個社會的同質性越強,藝術家與他的時代的日常生活的關係就越密切,他就越容易傳達自己的感受,但他也就越難做出誠實公正的觀察,難以擺脫自己時代的傳統反應所造成的偏見。一個社會越不穩定,藝術家與社會脫離得越厲害,他觀察的就越清楚,但他向別人傳達所見的難度就越大。」因此,詩歌所傳達的,永遠是一般人所看不見的特異的觀點,它有時候離我們現實的生活很遠,但卻提供我們在現實生活呼吸新鮮空氣的可能。詩人不說謊言,因為他無法肯定任何事情,他只是把他看到的如實的呈現。
奧登提到過大詩人的五條件;一、他必須多產。二、他的詩在題材和處理手法上必須範圍廣闊。三、他在洞察人生提煉風格上必須顯示獨一無二的創造性。四、在詩體的技巧上,他必須是一個行家。五、就一切世人而言,我們分得出他們的早期作品和成熟之作,可是就大詩人而言,成熟的過程一直持續到老死,所以讀者面對大詩人的兩首詩,價值雖相等,寫作的時序卻不同,應能立刻指出,哪一首寫作年代較早。這本書中所選的五位詩人,應該都符合奧登大詩人的條件,葉慈(W. B. Yeats, 1865-1939)和葛綠珂(Louise Gluck, 1943- 2023)有諾貝爾文學獎的肯定,勞倫斯(D.H. Lawrence, 1885-1930)則被認為是現代詩的先鋒,如果不是他的文學成就被小說所掩蓋,他現代詩的光芒就應該被更多人看見,史耐德(Gary Snyder, 1930-)和默溫(W.S.Merwin, 1927-2019)除了是重要的詩人,也都是環保生態主義者和和平主義者,這就使我對他們的詩有更很大的認同感。以上五位詩人,詩作都相當可觀,可以被稱為經典詩人。他們作品極多,這本書只能深入淺出,無法全面而宏觀。
葉慈早年的詩作通常從愛爾蘭神話和民間傳說中取材,其語言風格則受到拉斐爾前派的影響。拉斐爾前派最根本的藝術主張就是忠於自然,即嚴謹精確的細節。由於拉斐爾前派的影響,葉慈早期的詩便有唯美浪漫的傾向。晚年的葉慈則非常多產,出版了許多詩集,許多著名的詩作都是在晚年寫成的,包括一生的顛峰之作〈航向拜占庭〉,這首詩體現了葉慈對古老而神秘的東方文明的嚮往。
勞倫斯的早期詩歌主題大部份是愛情,詩的聯想大膽而新鮮,比喻深刻而真切。這些詩中,愛情與憎恨、興奮與恐懼、美與冷酷等充滿了矛盾和神秘。再則,勞倫斯在詩中擅長運用象徵和比喻等手法來表現,這些象徵和比喻都深化了詩的形象。勞倫斯創作中期則通過動植物世界,表現了現代人的感受,詩集《鳥獸花》完成於1923年,多半寫於義大利的西西里島,詩中的水果、樹木、花朵、野獸、家禽、鳥雀等動植物是隱喻和象徵。晚年出版的《三色紫羅蘭》和《續編》有著獨有的清新與直率,採用自由的韻律來表達他的人生觀、宗教觀、愛情觀等,既有樂觀的一面,也有悲觀的一面。
默溫是美國詩人,出版超出五十冊的詩集、散文、翻譯。20世紀60年代的反戰運動時期,他的詩以含蓄、不加標點的敘事技巧而著稱,80和90年代,他的詩深受佛教哲學和深度生態學的影響,70年代移居夏威夷的毛伊島後,他致力於島上雨林的恢復。他在1971年和2008兩度獲得普立茲獎詩歌獎,2005年獲得國家書卷獎以及美國詩人學院最高榮譽Tanning獎,2010年美國國會圖書館任命他為第十七屆桂冠詩人,2013年他因翻譯日本詩人與謝蕪村獲得美日友誼委員會翻譯獎。默溫發展出一種嚴格的形式主義以及語言簡單的自由詩,就語言簡單這方面來說,他和諾貝爾獎詩人葛綠珂有一點像。不使用標點使得他的詩歌意義漂浮,但卻不妨礙字詞的表達,他的詩在簡單中有困難,描寫生命中的失落,關心大自然和人類的暴力。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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