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平禪寺情未了
同學夫妻相繼過世,留下一個未成年的養子,兄弟姐妹沒能力幫他扶養,只好將他送回原生家庭。若不是不得已,誰願意骨肉分離,但是在這種情況下重新聚首,未必是幸福。
年輕時比較叛逆,常被父親鎖在防空洞中,偶而也會因為太生氣叫我回去,回去老家。
父親在世時,我未曾與那邊有聯繫,父親走後才開始有所謂的「回去」,每年清明節前回去掃墓,給生母上個香。我們兄弟三人分在三個家庭,小時候不懂事,也沒能力做些像樣的事,等有了家庭後,對於親情有了深一層的體悟,儘管俗話說:「生的放一邊,養的大過天」,但血濃於水畢竟是事實。我們相約回來掃墓,兄弟相認,三個陌生的家庭開始建構親情。
剛開始的確很熱鬧,兄弟三人共生了七個女兒,沒有男孩,看來這就是宿命,注定離散。孩子大了,有人嫁了,有人出國,有人上班沒空,這些年的掃墓只剩六位老人家。前年開始,二哥不來了,他將留置在金門的養父母牌位迎來台灣奉祀,大概是怕先人吃醋,選擇專情。緣起緣滅不強求,我倒是無所謂,但大哥自此不再談論二哥的事,似乎沒有這個人。今年大哥的小孩見到我叫了一聲「叔叔」,我一直覺得哪裡不對,原來是少了一個「三」字,她以前都叫我「三叔」。
大哥帶著外孫來,輕聲地跟我講,這孩子準備過繼給他,承續「我們」家的香火。我笑大哥太天真,太無聊,有聽說「養子」,沒人「養孫子」。在家鄉,過繼的事時有所聞,但那通常是家大業大,難以捨棄。大哥一無所有,先人從大陸過來,住在金門數十年,連一小塊耕地都沒有,房子也早已傾倒,沒東西可繼承,難不成你有很多儲蓄,那可得分我一點。大哥比較傳統,跳不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思維,或許也是怕百年之後沒人給他上香。我早已覺悟,「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大溪和平禪寺旁邊蓋了新大樓,搬來了很多別人家的祖先,每到清明節前的假日經常人滿為患,車子得停到數百公尺外再走路進來。雖然有點累,但一年就這麼一次,不該抱怨祖先住得太遙遠,有錯也應是廟方的錯。一個靈骨塔位賣數十萬,不應放任積水的泥土路上車子亂竄。當然,這裡不是觀光景點,平常沒人會來,修路沒意義。我們點燃一根香,先跟地藏王菩薩打個招呼,然後對著早已模糊不清的牌位默禱。雖然只是一個過場,一個儀式,但心意是真的。鮮花留下,素果我們帶回去了,放著會壞掉,明年再來。還會再來幾次我也不知道,但不想學二哥,只要有邀我必定到,到沒有訊息時,就隨它去吧。
讀書時會在過年時返鄉,一年回去一趟,省親。到了這個年紀,多數同學已改成清明節回去,掃墓。雖然常因濃霧滯留機場,為候補機位爆氣,但只要能夠及時回去,就算臨時趕去台中坐船,也無怨無悔。一位以報導文學出名的金門文壇前輩曾說,先人埋骨的地方便是故鄉。明年掃墓時,我會問問已在中和「放生寺」住了三十年的父親,要不要搬回去,回去那個出生的地方。將來我可以直白地跟孩子說,阿公在金門,妳們的故鄉叫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