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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兵的心情手札】 服役登大膽島四日談

發布日期:
作者: 郭富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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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年7月21日/星期三/入伍
假日陽光燦爛的午后,坐在窗前信手翻開早已泛黃脫線的照相簿,一股濃濃地霉香味在空氣中慢慢散開。「喔!這張照片裡的主角是我嗎?穿著陸軍特有的草綠色軍服、頭頂帶著制式輕便小帽、腳上繫著行軍專用的戰鬥靴、理著三分頭、有些呆呆的、有些木訥又有些緊張的表情,坐在巨大的金門特有花崗岩上擺個姿勢,用放大鏡先瞧瞧、再細細端詳這位青春少年兄,啊!真的是我當年二十歲,在金門的前線、烈嶼(小金門)更前哨的大膽島(原大擔島)。」民國71年我正在戰地金門服兩年的義務役,同梯戲稱:「金門是臺灣的前線」、「小金門是金門的前線」、「大膽更是前線中的前線、孤島中的孤島」。在當時極具嚴酷的兩岸對峙年代,對這個方圓不到1公里的領土,在地圖上幾乎沒有足夠的黑點座標,可以提供畫上經緯格線的空間格局裡,我卻在這裡輪調足足駐守了150天。
在民生物資與水電基礎設施缺乏的戰鬥年代,我是怎麼挺過來的,現今已進入耳順的我,再次重新盤點我的生命旅程與軍旅行腳印記,對自己的人生也有不同的解讀。從斑剝的3*5黑白片中可以嗅出歲月的痕跡和鹽漬,我在大金門、小金門、輪調大膽島全部的義務役日子,扣除新訓中心一個月的入伍訓練、抽籤(71年8月19日)、分發、等待運補,最後下基地分梯次報到,照日子推算大約360天在金門、180天輪調駐防小金門、最後的150天移防大膽島,這些旅程是我整個人生歷程中、非常重要的歷練和記憶,至今,揮別大膽島已有41載,每當回想那裏的點點滴滴,可謂「瀝瀝如在眼前且歷久彌新」。
登戰地金門的最長一夜
(71年8月26日/星期六/登艦)
四十三年前下部隊抽籤抽到「金馬獎」後,我從大金門報到、分發小金門、再輪調駐守大膽島,家離我的視線和記憶越來越遠。戰地金門報到前一天,我們晚上九點和同梯共約10來人,從高雄鳳山的衛武營區(原稱:五塊厝營區)的新訓中心坐上2.5噸迷彩軍卡,一路奔向高雄港20號(今光榮)碼頭區報到後依梯次登艦。當兵,在臺灣長大的男生,是每一個成長歷練的過程,也可以說是男孩轉變男人的成年禮。在戒嚴的年代,一般都是三年(或二年義務役)兵,其中,金馬獎更是下下籤。凡是抽中戰地的男孩,無不嚇得魂飛魄散,家人就像要失去一個孩子那般的悲苦,而有些比較早結婚的人,就要寫一封與妻決別書。沒有人可以知道、也無法掛保證,是可以活著回來!
71年的夏夜,高雄愛河霓虹燈閃耀迷人,情人雙雙對對在愛河堤畔散步,而我們正等待登上海軍中字號(LST俗稱開口笑)軍艦。碼頭邊人聲鼎沸、引擎聲隆隆作響、大煙囪的黑煙直噴天際。坦克車、火藥、砲彈、民生物資先行上船,等到裝卸完成後,在梯口憲兵的逐一驗明正身後,魚貫地登上舷梯。水兵站在碼頭的纜樁旁待命、艦上汽笛響起三短聲,碼頭水兵解開二纜之後,艦身漸漸離開陸地在黑夜中啟航。艦上汽笛再響起,一長聲左迴旋向戰地金門前進。雖不清楚現在的時間,大概可估算約深夜11點,軍艦利用黑夜做掩護,我們消失在茫茫大海中。移防部隊在船上,沒有住艙,更沒有三層吊床,我們一大群綠丫丫的弟兄、就在最上層的主甲板上,沒有床墊、軟墊,以簡單的行軍睡袋裹身,身體加蓋著綠色的軍毯保暖。當日以天為幕、以甲板及海水為床,在船螺聲、海浪聲、海風聲,數著星星看著月亮,在燈火管制、用水管制的軍艦上,我們正在台灣海峽的深海中渡過最長的一夜。黎明前,中字號軍艦配合料羅灣的潮汐順利登上沙灘上。阿兵哥依序從側舷梯先下船,然後開口笑的坦克艙開啟,一輛輛的坦克車從軍艦緩緩移動,而不遠處防風林內的軍用大卡車早已排排待命,準備進行島上重要的物資運補作業。今天海灘的黎明很忙碌,阿兵哥一排一排站好,開始檢查行李、填寫一大堆資料表,快到中午,隨著帶隊官登上軍卡,一路奔馳在金門的戰備道,向新單位的營部報到。
登島首日談(72年2月28日 星期一)
當日步行前往位在烈嶼紅山連附近的單位報到,我在小金門待了整整六個月。單位經過營測驗完後,日子也就沒再那麼的緊繃了,於是整天都在整理裝備,準備移防的勤務,晚上也會安排全連一起到國光戲院看電影,暫時在大銀幕的世界裡,得到心靈的慰藉與紓緩戰地緊繃的氣氛。
操練期間值星官哨音大響吶喊著「全連集合」,連長站在隊伍中央:「今天移防前往大膽島,是男人中的男人也是各位的榮幸,要守紀律。」簡單吃完中飯,部隊就行軍到九宮碼頭,從小金門九宮碼頭到大膽碼頭,搭乘海軍所屬二戰時期留下的人員戰車登陸艇(LCM),大約四十五分鐘的航程,中途經過猛虎嶼,探頭隱約瞧了一下,彈丸之地,面積僅0.025平方公里。下午三點三十九分,我終於踏上大膽島。原本營部是排定第二營要登大膽島移防,因為有人在靶溝睡覺被師長瞧見,而臨時更改為第七營換防前往大膽島。海軍的船越換越小,外島的面積越調越小、燈光越來越暗,人群越來越少、家鄉越來越遠。登島首日睡不著,在冰冷黑暗的花崗岩洞穴內,內心深處五味雜陳,「怎那麼倒楣」、「怎會是我!」南01據點深夜值勤站哨,不禁悲從中來:「來到這什麼鳥地方!」但另一種聲音又悄悄地提醒自己:「既來之則安之」,既然已經知道部隊要我們上大膽島了,只能強迫自己接受。隨著時間與潮汐的擺盪,對這座島從排斥、不能接受、逐漸轉變接受事實、適應環境、服從軍命的心理防衛。喜憂參半的心情就這樣持續著。喜的是人的一生能有什麼機會踏上前線中的前線呢?這種無悔的青春何嘗不是我的光榮;而憂的是這裡生活條件與衛生環境清苦,值勤衛兵哨一夜兩班,對體力與心理壓力衝擊恨大,在島上單兵執勤除要專注前方海面動靜,還要隨時注意緊急狀況及對岸武裝人員登岸摸哨的危機。
在大膽島三日談
(72年3月1日 星期一)
在大膽島的日子整天除了站衛兵還是站衛兵,這裡的衛哨勤務很重,一班要三小時。
大膽島離廈門大約4,800公尺,全島最高海拔98公尺。三月春寒料峭的季節,冷冽海風拂面讓人很不舒服,三月還是很冷,都要穿著海防大衣服勤務。清晨早點名後要跑大膽島三圈,應該說跑南山連,一圈下來不過五分鐘。但在忠誠路那一段坡度莫約45度筆直而上最是累人,氣喘吁吁。會經過大膽播音站。我們南01據點離連部最遠,早晚點名我們都要提早出門,不然又是一個基數,60下交互蹲跳。據點的寢室是花崗岩掏空,裡面很暗又潮濕,如果住久了,身體一定會出毛病。裡面唯一的光線就是一個不太大的射口,可以隱約透出一絲光線。
才上島第三天就感冒了,很不舒服,還是得站衛哨。這裡的溫度又比小金門低了幾度。面對海面吹過來的海風,有點鹹味道,很難去適應。整個人都快倒下去了,這裡的天氣讓人實在受不了!所謂「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是島上的對時間與日子的感受。據點的這一隻忠狗牠叫「老虎」,是據點弟兄唯一的精神寄託,晚上值勤站哨有牠陪著,心裡就踏實了不少。純黑帶點棕色毛髮,眉毛是棕色的,好像有點年紀了,走路不太會橫衝直撞,牠好像也知道我們是這個據點的新主人,摟著牠、摸摸頭,牠也都靜靜的。「老虎」很黏人,幾天相處下來也習慣了牠的陪伴,牠平常總在哨亭旁邊蹲坐著眼望著海面,如果有別據點來的士兵或風吹草動,牠就會立刻起身豎起尾巴吠上一、二聲,狗的嗅覺與聽覺非常靈敏,也替我們站哨提供最好的警戒利器。
今天是一年一度的莒光週,依規定據點需留守一半兵力,也就是說四人留守,四人前往生明廳上課,輪流上課。吃了軍醫給的感冒藥,整個人依舊有點懶洋洋的,上課時很害怕會打瞌睡。這幾天,島上天氣時好時壞,伴隨著時而有時而無的陣雨。我們每天還是得到連部去打飯菜回到據點內一起共食,據連上弟兄口述,很多據點都已經有進水的狀況發生。還好我們據點地勢離海平面還有一些距離,碉堡是花崗岩石挖空碉堡,不像其它據點有的是人造工事建築而成,年代久了難免會有滲漏。身體的不適雖有好轉,但還是沒能痊癒,下午又渾身不舒服。我想一時之間還是沒能適應這裡的環境,據點內陰冷,濕氣重且不通風,除了睡覺之外大部分時間,弟兄還是喜歡在外面活動透透氣、曬太陽或和「老虎」一起奔跑散步,讓日子增添一些歡樂與笑聲。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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