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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裏的雜貨鋪

發布日期:
作者: 非凡。
點閱率:675

村前的圍牆,歷經始創的階梯式土牆,遍植木麻黃護衛,再演變為水泥空心磚牆,外植夾竹桃、木芙蓉、洋紫荊襯之,再演變成當今的植栽全推倒,代之以水泥地面,搭配較高級的水泥覆被(空心磚)牆。昔日與大自然共存共榮的環境再也回不去了,處於貪婪的時代,物慾橫流的當代人們,實在值得反思。而昔日十幾戶人家,附近駐軍飽和的鼎盛時期,最高紀錄曾有雜貨鋪三家並陳,間以撞球檯若干,照相館及豆腐、米粉製造業各一家,雖也隨著時勢的推移,一一被時代巨流所衝擊而消失殆盡,卻是不盡相同的樣態被淘汰出局,令人唏噓!
那個清貧的年代,有我們的處世哲學,卻總是離不開那間影響著生活重心的雜貨鋪。
老菸槍的父親,常往村裡的雜貨鋪賒菸。因應苦難大眾的需求,店主宅心仁厚,不一定非要整包交易,散支亦可。
店門口放了幾張條凳,三三兩兩的村人,閒來無事常在這裡歇息聊天。
我的義父(人稱「黑豬伯」)開創了這家店。為乩身的義父,在一次離奇的火災昇天(抽菸睡著,菸蒂在棉被上慢慢燻燜,產生濃煙致死。並非一般的火苗騰起、火舌四竄的典型火災),大媽所生二子接掌了這個店面。
村後高地團編制大,駐軍多,於是擴增了撞球檯。老大還專司照相館營生,沖洗照片有間暗房,在屋腳開一小洞,常是我們玩捉迷藏的出入點,裡面化學藥水味極濃而嗆鼻,洗好的相片夾晾在細繩上五花八門,是個新奇的小世界。兩子承襲父親,也都是乩身;作醮大慶典時,乩身為展現法力,常穿頰針;退神後,我們常往店鋪去偷看他們兩頰是否還出血?以及傷口自癒何以無疤?令小朋友我們嘖嘖稱奇。
義兄老二(人稱「狗頭」),他是哪吒三太子的替身(俗稱「太子爺」),平素舉止亦是狂放不羈,言談多有戲謔成分;譬如他常調侃我:
「你一天到晚在外戲耍遊蕩,何以考試總拿第一?莫非靠作弊」云云。
有一次下堡有位人稱「黑皮」的長輩到其店裡,我隨口喚了聲「黑皮哥」-顯然與安岐的另一親戚「黑皮」稱謂搞混了;安岐的這位娶了我堂姊,是這稱謂沒錯;但下堡這位「黑皮」,據說與「大牛叔」都是家父結拜兄弟。狗頭義兄趁機調侃道:
「你叫他『黑皮哥』,那你爸不成了他的長輩?他們可是結拜兄弟呢!虧你說得出口,真是書讀到背後去了。」使我一時困窘,無地自容。彼時童年,親戚五十、朋友八十眾多,族繁不及備載,諸多稱謂,不常往來者,常搞得我頭昏腦脹,馮京當馬涼,牛頭不對馬嘴。
然後在一次他的變本加厲戲謔言詞下,我忍無可忍的頂了回嘴,把他惹毛了,竟趁我不注意的當下,當眾拉扯下我那件「中美合作」商標麵粉袋改製的鬆緊帶短褲頭,讓我當場出洋相!其實被他如此作弄的小朋友不在少數,本司空見慣,不足為奇;可是我那天不知吃了什麼熊心豹子膽,含一口口水,三尺外-神準的射到其臉上!這是向村頭軍方福利站充員兵文旺大哥學得的神技,他教我「舌尖捲起來,像我平常吹『薩克斯風』那樣,對了!對準目標彈出去!」-狗頭中彈的當下,操起櫃檯上一枝雞毛撢子作勢欲追,一溜煙找不到小毛頭我蹤跡,事後我向玩伴自詡說練成了「百步迷蹤影」,把他們唬得一愣一愣的。隔天我鬧牙疼,到店裡去買「五分珠」,那時候五分珠有兩種(就像後來的「絲絲」不是也有兩種嗎),狗頭義兄他似乎已經忘了昨天的鬧劇,「你牙齒痛,先吃這個五分珠,吃不好那就換來吃『檸檬精』,「還是不好呢?」「那就問王爺,開張符水吃吃可也。難不成你要去東洲溝的衛生營看診嗎?很遠的路途哪!」後來是喝了神指示加進七粒粗鹽的符水,以及就寢時一張神符貼臉頰,就這樣糊里糊塗給治癒的。
炎夏時節酷熱難當,一聞剉冰機刷刷作響,暑氣全消。然而終夏一季,買冰食所費不貲,委實不是一般貧下中農子弟足敷支應的額外款項。都說「山窮水盡疑無路」,卻道「柳暗花明又一村」。-看官您喝過那種免費卻令人膽顫心驚的汽水嗎?「匡噹」一聲擊碎的汽水瓶玻璃碎片與汽水齊下大茶壺裡,待沉澱片刻,再由壺嘴緩緩倒出,這樣的汽水您敢喝嗎?這可是當年地區汽水廠允諾給各零售商的一種變相福利呢!蓋搬運輸送的過程中,難免碰撞破瓶,只要你們檢具部分瓶頸含接連未開封的瓶蓋頭報銷,此耗損費用由廠方吸收。於是有這樣的「德政」,這德政的執行者,由狗頭義兄奮勇擔綱。他常常是兩瓶攔腰互擊,從撞擊聲響,到喝下肚,這驚險過程-對俺們小朋友來說可真是驚心動魄,然「拚死吃河豚」古有明訓,乾啦!
  雜貨鋪除了賣一些傳統日常所需中西成藥,除前所敘及者外,印象所及者,尚有張國周強胃散、金十字胃腸藥、博施濟眾水、傷風克、普拿疼、金黴素、紅黴素、八卦丹、萬應白花油、斧標驅風油、虎標萬金油……等等,也都是我小學啟蒙時在那裏順便認字的開始,饒有趣味。簡單的化妝品也賣──明星花露水、貝林以及白熊潤髮油、媽媽口中所謂的「面友」及「雪花膏」(經查以前上海灘有這些品牌稱呼)也就是「百雀羚」及「蝶霜」,明星爽身粉及皇冠香爽粉、新竹碰粉等等,足敷一般農村家庭使用。
小店也賣普通的文具,專門的、特別的、非常用的就不會賣(譬如學校美術老師陳敬興經常差遣我到金西戲院旁邊文具行去買的單光紙、道林紙、圖畫紙、壁報紙等等就得到專門店)。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過年前,從新曆年到舊曆年期間特賣賀年片(間隔好些年後,才通稱「聖誕卡」意義與興味自是不同),陳列琳瑯滿目,對幼童年的我總是特別吸睛,再怎麼樣也會買些寄人。小店賣的報紙經銷對象率多駐軍,沒有班機的日子,新聞總成舊聞,各式標題卻還是附近借住民房的駐軍津津樂道的話題。記得五十七年,《徵信新聞報》更名為《中國時報》,啟用遠東首部彩色輪轉印報機,開創中文報紙由黑白時代進入彩色時代的里程碑,為亞洲第一份彩色報刊,是當時的一大盛事;小朋友的我,有幸見證那個劃時代的來臨,猶記得駐軍拿到彩色版報紙的剎那興奮表情,似乎掩蓋過他們的隱隱鄉愁,直教人動容。
大媽還在的時候,常以海砂炒花生仁交店零售(俗稱「鹹炒脆」,是地區花生料理一大特色),有時藉找我幫忙燒柴火的機會,會偷偷塞一隻煮好的螃蟹給我,彼時花生及螃蟹都不算貴,已非今日天價可相提並論矣。除了花生、螃蟹等食品,自製的滷味也賣得不錯,這些當年都是大媽日以繼夜的在灶間操勞著,終以肺病離世,可謂鞠躬盡瘁。
也賣台灣進口的水果如香蕉、橘子、柚子等,銷售對象幾乎也都是軍人,論支論個賣的,我們農村居民還沒有達到書本所倡行的「飯後吃水果」的水準。那時本地所產水果甚微,童幼時期的我初識水果種類,來自書本及罐頭上圖片所示,有句成語叫「望梅止渴」,我最能體會。
村頭雖有軍方福利站之設,但只賣日用品,所以對小店生意影響甚微;倒是後來的「精實案」啟,陸續裁軍,兵力頓減,生意一年不如一年,每況愈下,台灣的雜貨鋪是被超商取代的,金門的雜貨鋪先亡於撤軍,乃始料未及者。這裡的收攤順序是照相館及撞球檯先收,雜貨鋪苟延殘喘的當兒,後來不知道是怎樣消化掉那些雜貨的,只輾轉獲知狗頭義兄舉家遷居暫租桃園大溪落腳,先做建築工地小工,待攢足了積蓄就購置住宅,小孩也適時拉拔長大成家立業。老年夫妻返鄉,在自有土地建宅頤養天年,為夫者前年罹疾過世,妻早年操勞,加上不幸跌倒未適時就醫診治,至如今佝僂老邁身軀勉強於行,令人不忍卒睹。天佑吾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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