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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歲年年

發布日期:
作者: 李寬宏。
點閱率:240

我是在臘月初三撿到她的,個頭不高,踮起腳尖方才堪堪到我的肩膀,巴掌般精瘦的臉,被污漬占滿,雜草叢生般的頭髮似乎是被狂風席捲而過。衣衫沒有一處是完整的,腳上的鞋子有很多的破洞。
初次見面時,她就蜷縮在巷子最裡面,沒有燈源光照,我若是沒有機緣巧合走進去,也不會看到她。我向來是個心狠的人,眼中只有死離、生別。我見過太多太多糖衣炮彈下包裹的溫情畫面,他們總是能夠上演出掏出心肺一樣的你儂我儂,非你不可,下一秒又舉起鐮刀向對方後背刺去。人心都是複雜的,人也是最善於偽裝的。
但是我卻在踽踽獨行多年後的某一天,居然會動了勞什子的惻隱之心,我不知道這種滋味被社會上的正常人稱作什麼,但是我從來沒有在內心有過這樣的感受。好像是一根幼苗,終日被我埋在不見深淵的黑土裡,突然有天種子破土而出,倔強地在我心上的土地長出一抹綠色。
這種滋味並不好受。
而且我應該殺了她,她是唯一一個見過我如此落魄的人,任務失敗後我倉皇逃亡,沒有想到進了死胡同,一步步靠近,迎接我的,是不是只有殺伐。
我仿佛一瞬間聽到了悲哭的淒慘聲音,音量不大,卻要將整條巷子掀開一樣。我堵住耳朵,腳步踉蹌往前走。
終於,我找到了聲源,是她發出來的,她佝僂著背,我第一眼看成了受傷的小獸,頭髮亂散遮擋住她的臉,渾身的泥濘,她好像是從地裡爬出來一樣。我渾身血漬,沖天的血氣,我對這種氣味敏感又麻木。
麻木自己身上的血氣,卻敏感別人的血氣。
這人受傷了。
我本想一走了之,趁著她還沒有發現我,儘快從這裡消失。
她卻伸出瘦弱纖細的胳膊,薄皮包裹的根根骨頭的手掌,拉住了我殘損的衣角。
我停下腳步,低頭看她,什麼意思?她不說話,手上的力道卻一分沒有減輕,我突起的怒火卻在她的拽住下一點點消散,我感到困惑。怒火起因為她,怒火散因為她。
我觀察周圍的地形,還好,天無絕人之路,她靠著的這堵牆用稻草掩蓋著,單薄易摧,風卻呼瀟瀟鑽進來,吹動著她的衣衫。
我將她扛在肩上,腳尖撥動稻草,一個洞,比狗洞大,比門口小,我勉強自測了一下,我彎著腰身可以過去。
「我要走了,你要不要跟我走?」
她不說話,手從抓我的衣角變成了抓我的後背,力道明顯變大。既然不說話,那就隨我一起走吧,誰叫你見過我落魄的樣子。不過她不說話,難不成是個啞巴。
逃亡的路上並不順利,東躲西藏,還要帶著一個小孩子。整整三天沒有喘息的機會,從外郊跑到了臨市的鄉村,我許願希望出現一個草屋,可以讓我短暫休息。
片刻,她搖搖我的衣擺,伸出手指指向北邊,我順勢看去,一間草屋。內心的歡喜油然而生,每次以為到了要死的關頭,總會出現生的轉機。
我和她走了過去,乾淨的草屋,沒有人來過的痕跡。我讓她去找些吃食果腹,我則癱在木板搭成的床上,搖搖欲墜中,仿佛一腳上天堂,一腳下地獄。
我在天堂和地獄徘徊,卻在夢裡忘了還有人間。
來的路上攜帶的藥物已經用完了,我身上的多處傷口不停在惡化,好在成功甩掉了他們,總算有了喘氣的機會。
睡夢中,我感受到身體的傷口處一陣冰涼,隨後灼熱入骨,伴著難聞又清香的藥草味道,我醒了過來。
低頭看到腰腹處貼著一塊大大的綠色葉子,掀開裡面是棕黑色的葉渣。
我苦笑,居然要靠這種方法治療,不說管不管用,只是嘆自己的可悲。
「妳認識藥草?」
她不說話。
「吃的呢?」
她不說話,卻用下擺做成小兜,給我兜來一捧酸山楂。
「妳知道什麼叫望梅止渴嗎?妳拿來這些酸山楂,不用吃,光看一眼就飽了。」
野山楂的個頭不大,紅綠色的皮,一看就是沒有熟透。我在她期望巴巴的眼神中,迫不得已拿起一個拋入嘴中。(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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