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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老兵一生自述

發布日期:
作者: 金必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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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絕大部分時間,都是駐守在外島,戰鬥在最前線。我們身邊無數的戰友,有的被敵人的砲彈炸得粉身碎骨,有的命中要害,僵臥在自己流淌的血泊之中。我們誓言要為他們報仇,決心踏著先烈們的血跡,完成他們的遺願奮鬥到底!每當我們在烈士墓前焚香獻花致敬的時候,我們滿腦海裡湧現的盡是他們生龍活虎地英雄形象。
在敵我征戰中,我們打過好幾次大勝仗,更打過無數次小仗,也常常用數以幾百門大炮,和數以萬計的巨炮彈,一次又一次的猛烈地轟向對方。那比看國慶施放煙火要熱鬧多多了,壯觀多了!閃亮多了!响得多了:過癮多了!山會動:地會搖!遍地樹木被削得精光:人死傷不少。
同敵人長期對抗的歲月裡,我們寶貴的青春年華,全虛耗在戰地叢山野洼,和湮沒在陰濕地碉堡與戰壕之中。我們老了該退伍了,對那些長期駐過的哨所,仍有不捨地眷戀。
我們有不服老不信邪的倔強「牛」性,把自己剩餘下來的半條老命,和僅有的一點剩價值,如賭徒般地又一次下了賭注。我和一堆老骨頭,樂樂地參加了開闢台灣中部橫貫公路征戰的隊伍。
我們面對的是綿延地崇山峻嶺,和嶮巇的懸崖絕壁,它們擺出一付妄想嚇退我們的猙獰面目,我們回報的是以堅強的戰力,震懾群山的靈魂!決心鑿穿它遼闊地胸腔!一條貫穿東西的大「動脈」,終於在我們手裡完成了!當慶祝竣工通車典禮鞭炮轟鳴的時候,我的熱淚盈眶。
兩岸開放了,真是好音天降,我欣喜若狂,腦海波濤洶湧,編織了許多美麗的夢想,甚至與親人們久別重逢,喜極而泣地場景、在我的意象中都有圖樣。
歸心似箭、我攜帶了好幾份禮品,急切地趕回了故鄉,我所見的,完全不是我兒時記憶中的景象了,就像到了美洲新大陸,除少了「印第安」人的陪襯,就是新大陸了,只是地名依然陳舊如故。
我尋尋覓覓、什麼也找不到了,母親、外婆和舅舅不知去了何方?我像被戳破了的皮球,氣全洩光了,我的美夢破滅了!希望落空了!幾十年的思念也付東流了:怎不令人悔恨?怎不叫人悲傷?
幸有一位認識我的老前輩,他引領我找到了母親的墳墓,那是沒有墓碑,已被叢草掩沒了的小小土堆,我有「慘不忍睹」的深沉感受,心中充滿了恨、悔、怨!一直喃喃地叨唸著「我來遲了」!「我來遲了」!我跌跪在母親墓前,歇斯底里地呼天搶地,淚如泉湧地嚎啕大哭,我怨恨一切!我詛咒不仁的世界!我詛咒自私無情的人類:我詛咒;我吶喊著「為什麼」!「為什麼」?直到我清醒了,知道再也見不到慈愛的母親了,也無緣報答母親「親情深似海」的恩情了。我只得抹乾眼淚,面對現實地購買一大堆冥紙,焚化在她老人家墓前。我要讓貧窮一生的母親,在陰間是一位受尊敬的富婆。我也燃放一長串鞭炮,告訴母親「兒子就在您身邊」。我請工把她「住」的地方重新整修,並立了一塊大墓碑,免得她老人家仍住在「稻草棚子」裡忍受風雨之苦了。
至於外婆和舅舅,想盡辦法仍找不到他們的「歸宿」,我只好就地焚燒一堆冥紙,表達我對兩位老人家的掛念與敬意。
回鄉十幾天,故鄉變化確實很大,但正向的不多,負面延伸的問題不少,人情更淡薄了,貧窮依舊。我同一些年青的鄉人講我童年的故事,他們如聽「天方夜譚」。最出我意外而不習慣聽的話,就是有些人叫我「台灣人」,或者「你們台灣人」,好像要同我劃清楚河漢界的意思,我才領悟到「夢裡不知身是客」的意味。原來我只是異鄉來的過客,那兒已不是我的家了,我只好背起行囊,走向回程。
回到台灣,我又是標準的「外省人」了,我無語問蒼天,「何處是兒家」啊?
我們在台灣幾十年了,非常懷念民國三十八年,台灣處於風雨飄搖危機時刻,大家同舟一命共挽狂瀾,那種精誠團結、同心協力的精神。
我也懷念台灣在窮困時期,大家胼手胝足,克難創造,促進經濟起飛,錢淹腳目的美好日子。
我們非常不願看到一個前進、向上、團結、和睦的台灣,走向紛爭、互鬥、沉淪、弱化的困境中。我們很擔心,也很難過,因為我們生活在這塊土地大半輩子了,它是我們的第一故鄉,勝過黃河,也勝過長江、我們必須愛它、護它、珍惜它!
台灣的亂象,我不願妄議!我不是傳教士,不願也無能說教。我只是衷心期盼族群停止互相惡鬥自殘,也應防阻內耗折損。我們是孤立在海上的一個小島,無前方後方之別,在戰略上寡不宜擊眾,點不能制面。建議大家認清現實,知己知彼,其實我們沒有條件樹敵,也無實力言戰,不能如盲人瞎馬遊蕩在懸崖之上!和平是我們生存之道,願大家再次凝聚心志,奮發自強,開創一個美好的明天吧!
我是一個老老退伍軍人,檢討自己一生,當初實在不該無知地、愚蠢地、白癡地,忠實地當了魯迅筆下的阿Q!做了好多蠢事,現在悔之已晚,也沒有退路了。
我已是全身零件都快報廢的人,眼看夕陽在西沉了!還有什麼夢好做呢?所以我自己告訴自己:「朋友!你老得快要除「生』了!還是看開點兒吧!別再算計什麼榮辱啦!還是乖乖地回你姥姥家去吧?一路走好!」開自己一個玩笑:那個家是孫二娘開的人肉包子黑店,我去了她會把我收拾得乾乾淨淨!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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