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許獬贈海」到「三鄉結義」來看宗族與聯甲的關係
圈地,說得直白一點,就是把土地強行圈佔起來。一般來講,是指攝政王多爾袞在清順治元年(1644)十一月二十日頒布的「圈地令」開始,才讓八旗軍士以插旗的方式佔有明代的皇莊及無主土地為己有,所以在各地都有跑馬圈地的傳說,甚至在臺灣亦相傳施琅因平臺有功,不僅賜封他為「靖海侯」,還讓他跑馬圈地三日,於是他策馬由登陸的馬沙溝起跑,不料座騎跑到漚汪卻跑斷了腿,因此就地興建「將軍府」,昔日跑馬所圈之地稱為「施侯租」,之後率領族人及吳、王兩姓親戚入墾,形成「將軍庄」,即為現今臺南市將軍區的由來。可是「圈地令」後來就變質了,清軍除了佔有明代的皇室族田及無主土地以外,開始大量圈佔民有田地,欺壓農民,使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所以到了清康熙二十四年(1685)四月皇帝下旨「嗣後永不許圈」,才使「圈地令」正式終止。
但其實圈地並非清朝所獨創的,而是來自更早的金朝,甚至也影響了宋朝,只不過當時叫「刮地」並非圈地,而且不光是圈地,還圈海。相傳古寧頭原名古龍頭,具有山海之利,早在宋寧宗慶元己未年(1199),原本居住在泉州晉江縣龍頭山的曾從龍因高中狀元,就有權申請開發家鄉附近湖蕩的特權,於是曾從龍就圈了古龍頭附近的海,並成為世襲家傳的永業,而這也正是所謂的「山海歸士夫」在金門之先例。之後曾從龍便號召宗親渡海來金門開墾,就落腳現今位在南山聚落中界一帶的地方。由於曾從龍他們家這一脈世居晉江縣的龍頭山,故被稱為「龍頭山曾家」,而他在南山開發的產業就被稱為「龍頭別業」,雖然後來到了元代,曾家遷移回內地,原本的「龍頭別業」也廢棄變成了鹽場,但後人還是稱呼這地方為古時的龍頭別業,簡稱為「古龍頭」,而這也是古寧頭舊名的由來。
直至明代,爆發了一場爭奪皇位的內戰,因明太祖朱元璋所立太子朱標早逝,皇太孫朱允炆在洪武三十一年(1398)閏五月初十朱元璋駕崩後登基繼位,引起朱元璋第四子燕王朱棣不滿,遂以「清君側」為名,揮兵進軍攻下帝都應天府(今江蘇南京),登基為明太宗(成祖永樂帝),史稱「靖難之變」。當時出任翰林侍講及翰林學士的方孝儒乃名聞天下的第一大儒,因不願替篡位的永樂帝朱棣撰寫即位詔書,被押赴集市施以腰斬,還「誅十族」連坐周遭親友,而擔任河南監察御史的李容,為方孝儒的門生也被牽連,家人不得不四處逃難,後來年僅十三歲的李容之孫李應祥,就這樣在永樂元年(1403)隻身從對岸(翔安浦園)逃到了古寧頭的南山,受當地張氏收養,並在李應祥二十歲時將女兒許配給他,古寧頭才又由李氏繁衍開來,漸漸擴及至北山及林厝、西浦頭。
到了明萬曆年間,進士李獻可罷官歸隱,自浦園乘船順流而下,途經金門西江海域,見正值退潮整片遼闊的淺灘並沒有好好利用,於是就上岸探訪同為李氏的古寧頭族親,教導如何插石養蚵的方法,開啟金門養蚵之先風。但當時古寧頭周遭的海權仍不屬於李氏,直到萬曆二十九年(1601)金門第一才子許獬高中會元,回到故鄉遊行鄉里,特地到古寧頭南山拜見他的啟蒙恩師李春榆。師徒置酒高會,宴席過後,兩人就相約去附近遊江釣魚,釣了不少古寧頭一帶盛產的鯔魚。由於鯔魚是近海魚,許獬家鄉后湖面向外海不產鯔魚,因此許獬嚐過了之後讚不絕口。
只是聽到許獬的讚美,李椿榆卻嘆了一聲,忍不住冒出一句:「這鯔魚好是好,可惜不是我的?」
許獬聽了不明所以,以袖拭去嘴邊的油膩,一副不得其解的神情瞧著李椿榆就問:「老師此話怎講?為什麼說這些魚不是您的?」
李春榆嘆了一口氣,難掩黯然的表情,悵然若失地回答說:「這個江不是我的,自然這些魚就不是我的了。」
許獬是聰明人,聽了之後,當然知道該怎麼做,於是就依循上面談到的「山海歸士夫」之例,把古寧頭前江、後江與西江,三江環繞的地區海權圈給李家,以報答李春榆的師恩。其海界範圍就如同立在北山真武殿廟旁的〈李氏蕩記〉碑文所載:「東至後岐(現稱安岐),西至西割汕,與廈門分界;南至拋礁(下埔下村前海中),北至糧供線,與大嶝交接。」而碑額刻的〈李氏蕩記〉四個字中「蕩」所指就是現在說的「潮間帶」,擁有它就擁有了很大的生產能力,不僅可以靠它養殖石蚵,還可以將剝蚵留下的蚵殼燒成灰後,當成建築使用的材料販售,這片海域的淺灘也可以曬鹽,甚至附近人家在界內養殖捕魚,每年又可以向他們收取海稅。
李椿榆卻相當豁然大度,將海域經營權獻給了宗族所共有,由李氏六房輪年管理,使李家光靠這片海域就可以孕育生養整個古寧頭三村的人,所以明代的科舉考試會如此鼎盛,除了讓自己能入仕為官,光宗耀祖之外,讓同姓宗族擁有更多的土地與海域產業的經營權,故「山海歸士夫」使許多莘莘學子們趨之若鶩,金門第一才子許獬也不例外,他不僅贈海於恩師李椿榆,也使自己許氏族人擁有大片的土地與山海之權,南至董嶼後與洪姓交界,北至拋礁與楊姓交界,因此在后浦海域董嶼(今建功嶼)上,仍保留用來劃分界線的「頭坂許界」刻石,確立許氏所擁有的海埕範圍,印證了「山海歸士夫」存在的史實,這種社會現象在金門極為普遍,不但只有后浦及古寧頭,像是東北側的官澳、西園到中段的瓊林也都是如此,而且從明代一直沿襲到清代。
但海界不像地界可以劃分的這麼清楚,湖下海域與后浦海域又毗連相鄰,雖立石劃海為界,可是潮起潮落,雙方漁蚵民眾仍常相互越界,不僅發生爭執糾紛,衝突更是時有所聞,為這海面界址之事,在無法排解的情況之下,導致雙方終於至同安縣衙對簿公堂,相傳后浦即由許獬出庭,湖下則由楊萬孚應訊,兩人同時來到同安渡頭準備搭船,待船隻收帆靠岸停妥後,楊萬孚前腳才登舟,許獬接踵而至,不料一陣海浪打來,許獬因船身顛簸不慎跌落海中,楊萬孚見狀趕緊跳入海中將許獬救上船,使其免於遭滅頂之禍。之後許獬上前答謝並問及姓名,得知是將與自己對簿公堂的楊萬孚所救,不禁訝然地問道:「咱倆可是冤家對頭,你為何要捨命救我?」
看到許獬困惑的眼光,楊萬孚卻以不知是開玩笑還是當真的語氣說道:「姓許的裡面,你算是講理,倘若有什麼不測,換個人來,哪可就難說了,更何況剛剛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此去將與何人對薄公堂?」(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