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連州遇見劉禹錫
去連州,是個意外。原本計畫去千年瑤寨,飛機在廣州白雲機場落地後,才知路途遙遠又交通不便;臨時決定先到連州,當作前進點。沒想到這個轉折,竟遇到了一千兩百年前的劉禹錫老爺爺。
認識劉老爺爺,當然是因為那篇抒發安貧樂道、不與世俗合汙的志向與意趣的陋室銘;陋室銘短短八十一字,卻鏗鏘有力,為千古名文。但我以為真正顯現劉老爺性情的卻是〈贈李司空妓〉:「(髟委)鬌梳頭宮樣妝,春風一曲杜韋娘。司空見慣渾閒事,斷盡江南刺史腸。」
司空李紳素仰慕劉禹錫才學,邀其赴宴,除了吃喝,還有歌妓在旁助興,顯現主人的用心與盛情;據說事後還把宮樣妝的歌妓,送給了劉爺爺,劉爺爺有吃有拿,卻不顧情面給了李紳一記回馬槍:司空見慣渾閒事──你司空大人眼中平常稀鬆之事,卻讓我痛得如切腹斷腸。好一個心直口快,不識人情世故的「詩豪」;任誰沒想到自此司空見慣四字,成了響遍大江南北的通俗成語。
設宴的司空李紳,也值得一書。君不見:「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誰知盤中飧,粒粒皆辛苦。」這首膾炙人口,至今仍為人們引用的憫農詩,正出自這位大人之手。只是日後李大人,升官發財,生活漸趨奢糜,大概就像現今政壇上常說的一句話:換了位置就換了腦袋,早已忘了基層人們辛苦。不過,李大人仍有愛才惜才之心,雖被劉爺爺一陣搶白,卻沒有心生怨恨,產生報復。
可是,我們的劉爺爺運氣沒有那麼好。剛貶官回京,一首《游玄都觀詠看花君子》:「紫陽紅塵拂面來,無人不道看花回。玄都觀裡桃千樹,盡是劉郎去後栽。」就闖出了大禍。「盡是劉郎去後栽」,酸味十足,譏諷那些他被貶後新起的權貴。這些權貴如何不知,自此劉郎又被貶為連州刺史四年半。
劉禹錫的貶斥,對其本人來說是個悲劇與感嘆:「異鄉無舊識,車馬到門稀。」;但對連州的景色卻十分肯定,如「剡中若問連州事,惟有千山畫不如。」只是從事後諸葛的角度來看,那卻是連州人民的福音。在這位懷宰相之才的教化下,地處偏遠的連州竟然「科第甲通省」;更在連州留下了大量的詩文和遺跡,更奠下了連州重文興教的傳統。
劉禹錫(西元772~824年)紀念館,座落在連州中學校園之內。印象裡入校要登記;入館也要登記基本資料。許是當時年輕的工作人員,見我與妻來自台灣,竟全程陪同、導覽,直至下班後,還帶我們去參觀附近的「流杯亭」。臨別前叮囑:「若明天你們再來,我的老師會來導覽。」最後還意味深長地補了一句:「他知道的更多!」盛情感人,態度誠摯。
最後,再談〈陋室銘〉的作者。自宋以來,不斷有學者提出質疑;宋代天台宗高僧釋智圓(976年~1022年),所著《閒居編》即直指:「俗傳《陋室銘》,謂劉禹錫所作,謬矣!」另據《新唐書‧崔沔傳》載:「儉約自持,祿稟隨散宗族,不治居宅,嘗作〈陋室銘〉以見志。」又在劉禹錫諸集均未見收錄此文,讓人更加質疑〈陋室銘〉非劉爺爺作品。只是目前〈陋室銘〉為劉禹錫所作的說法為主流;主流就主流吧!卻無法動搖〈陋室銘〉為千古佳文的地位。(但竊以為那是托劉禹錫之名的作品,絕非出自劉爺爺之手,因為〈陋室銘〉一文所透的文氣、性格與劉爺爺迥然不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