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司上的山河
那本藍皮的《中國地理》總是靜靜躺在外公的腳踏車籃裡,書頁間夾著山徑上的落葉。從福建來台四十年,他每天拂曉騎過晨霧,在黑板上畫出課本裡的長江黃河;黃昏後沿著山徑撿拾柴火,點亮蠟燭,趕往夜校。七個孩子在粉筆灰與炊煙間成長,而他唯一的奢侈,是週末伴著晨光閱讀時的那片白吐司。
退休後,他總在晨騎歸來,從印著「中美合作」的麵粉袋裡取出吐司。乳瑪琳在刀面融化,他仔細塗抹,像描繪記憶裡的故鄉小路。二號砂糖從指縫灑落,黃澄澄的,恰似閩南秋收的稻浪。我們跺腳催促,他卻總要等手邊那本《詩經》讀到「昔我往矣」,才微笑看著牛奶漫過吐司的每個孔隙。
多年後,為了孩子的野餐,我重現這個儀式。兒子踮腳偷舔砂糖,奶油沾上鼻尖。當他學著把吐司浸入鮮奶,我忽然看見外公瞇眼微笑的模樣,彷彿聽見他輕聲吟誦「楊柳依依」。
「媽媽,為什麼要泡牛奶?」
「這樣才能把故事都收進心裡啊。」
他狼吞虎嚥咬下,奶漬在嘴角發亮。陽光穿過糖粒,像穿越時光的金粉--原來最深的思念從不需要刻意傳承,它就在書頁翻動的聲響裡,在奶油融化的溫度中,等待被喚醒。
看似單調的吐司,承載著跨越山河的甜蜜。當三代人的記憶在舌尖重逢,方才明白,有些鄉愁,讀著,吃著,就成了團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