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兄，起床啦！」小吳猛拍一下上鋪阿和肩膀，一邊自顧自的穿上襯衫。

「幾點了？」阿和終於張開矇矓的雙眼。

「二點啦，再不起來就被當了！」一想起「鱷魚」的實習課及上個星期的警告，全寢室八個人穿衣的穿衣，洗臉的洗臉，睡蟲不知趕到那裡，匆匆忙忙的抓起筆記本，往教室衝。

「鱷魚」是系裡的講師，不知是臉型，還是他的課逼的緊，這綽號已經一屆一屆的傳下來。雖然上一屆的學長說他以往沒有當過人的記錄，可是誰也不願意首開記錄，尤其在這接近期末考的時候，一不小心，前功盡棄，更是划不來。

上得課堂，只聽見鬧哄哄的談話聲，不絕於耳，阿和走向張英哲旁的位子，坐了下來，向旁邊的張英哲問道：「﹃考古題﹄蒐集的怎麼樣？」

「還有兩科不太全。」

張英哲跟四年級的學長住在一起，因此和高年級的比較熟，另一方面也因外務太多，上課似乎成為副業，平常蹺課慣了，只好靠蒐集「考古題」應付考試，否則早被踢出校門外了。班上同學本來並不重視﹃考古題﹄，但是既然有人蒐集，而且據說﹃考古題﹄十之八九會再出，因此，常常﹃考古題﹄一到手，不到二天全班都曉得了，連標準答案都已編好。所謂的﹃考古題﹄，就是學長以前考的題目。

這時，只見鱷魚快步邁進教室，全班的聲音突然靜了下來，首先鱷魚用眼睛掃瞄全班一遍，看看來的差不多，便不再個別唱名，開始講課。

過了一會兒，各組按預定的步驟進行實地操作，全班又活躍起來，認真的忙東忙西到處找工具，摸魚的就找人抬槓。阿和這組人材濟濟，人人都愛動手，他也樂得輕鬆，找人搭訕起來。

「聽說黃老師教完這學期就要走了？」小吳首先引出話題。

「不一定，只是去美國度假，他太太已到那邊二年了，他一直都沒去看過。」阿和說。

「大概不會回來，這年頭，該走的都走了。」張英哲突然加了一句。

「那也不見得，系裡陳博士不是回來了嗎？」

提到系裡老師的動靜，大家興趣全來了，附近的幾個都轉過頭來。

鱷魚慢慢的踱過來，一票人忙抓起附近的東西，搖搖晃晃的裝作挺認真的樣子，等鱷魚踱到另一邊，這裡幾個又開始胡扯。

「明年鱷魚有沒有機會升上去？」

「可能吧，不過聽說他和系老板關係搞得不太好。」

「幹了八年講師，也怪難過的。」

「有啥辦法，既不會鑽，又沒有學位，只好熬下去。」

「還是人家陳老師有辦法，一回來就是副教授，聽說他們兩個從前還是同班呢？」

「這年頭只重學歷，而且洋博士比什麼都吃香，鱷魚也有學問，可是那又怎麼樣？升不上去就是升不上去。」

「小吳啊，你不是想要唸下去嗎！我看你還是早早出去算了，國內的研究所甭唸了，唸完還不是土貨。」

「出去？那有那麼多鈔票，我不像你，家裡有實力，我老爸好不容易供我上了大學，那好意思再要他們送我出國，在國內唸唸就算了！」

小吳想起家裡的情形，心底湧起一陣莫名的傷感，高中時候大家都穿制服，平常也少有比較的機會，因此，誰家有錢，誰家景況較差，並沒有那麼明顯；但是一進大學，將穿了十二年的制服一股腦的拋開之後，大家恰似無羈之馬似的，盡量的表現自己，他才曉得自己家裡是怎麼個情形，雖然沒有人刻意去比什麼，但是難免會有些自卑感，此時此刻，他不禁羨慕起張英哲來，張英哲家裡和他差不多，但是他平時在外面打工，必須上的課才回來上，功課只求六十分，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似乎也不太在意別人對他的看法。

實習課在吵鬧中結束，下了課整個教室突然空下來，小吳手裡拿著剛收到的家信，雖然，他還沒有拆開，大概也曉得又是父親勉勵他要好好用功，不要亂花錢，能省則省之類的話，他收了收筆記本，嘆了口氣，走回宿舍。

暑假很快的過去了，二個多月沒見面，大家儘「蓋」著暑假的見聞，小吳在家附近打了二個月的工，每天早出晚歸，總算把這學期的學雜費湊足。

開學後幾天，他才發現張英哲沒有來上課，一問旁人，才曉得他在上學期終於被退學，索性專心做起生意來。小吳悶頭想了一想，這對張英哲來說，不知算是幸或不幸，學校對他而言，只不過是混文憑的地方，只要能過關，他也不太計較什麼，如今正好專心去做生意，也許這才是真正適合他走的一條路。

開學不久，系裡剛回來的陳博士想找工讀生幫忙做實驗，小吳正愁著找不到工讀機會，立刻去找陳博士，表示希望獲得那份工作，陳博士說：

「我必須聲明，這份工作需要常常待在實驗室，甚至有時晚上還得來加班，而每天工資只有二百元，你考慮看看，如果受得了才來，不然半途而退，可不太方便喔！」

小吳表示一定可以做得到，陳博士對他上課的情形也略有了解，便立刻錄用了他。

這天，他正在實驗室忙的不可開交，只見幾個同學簇擁著西裝革履的張英哲走了進來，他只好放下手裡的東西，上前問道：

「怎麼有空來這裡？」

張英哲說：「剛剛路過學校，順便來看看老同學，怎樣，做的還好吧！一天多少？」

「二百元」

「才二百元，那一個月也不過四千多元，真不是人幹的，我看你還是別幹了，划不來。」

「那也不能這麼說，在這裡確實獲得不少經驗，累雖累，還算有代價，至少每個月生活費不用愁。」

「太少了，怎樣？要不要到我們公司，像你現在即使剛去，也有近萬元。」

「那當然不能比，我這是工讀，可不是上班，能有這種機會已經算不錯了。」

張英哲連連搖頭，幾個同學起哄要他請客，一夥人湧向福利社。

在實驗室和陳博士相處久了，小吳也常常聽他提起系裡老師的動態；黃老師已去美國，不再回來了，聽說在開餐館；而另一位高老師卻鬧得「轟轟烈烈」才離開系上，原來這位高老師，早已拿到綠卡，也早將兒女送到美國唸書去了，經常定期往返兩地，去年經國科會補助去國外研究一年，而她的先生在另一機關也獲得公費進修，結果雙雙一去不歸，鬧得幾個保證人下不了台，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小吳聽了這些消息，再加上前一陣子張英哲帶來的刺激，使他對自己的未來也感到有點茫然。自小父母親就教導他要守本份，要努力不可妄想，可是，連老師都這樣不名譽的一走了之，被當掉的張英哲卻風風光光的回來，似乎也沒有人說什麼不好，頂多談論一陣子也就過去了，而自己讀的科系並不頂熱門，將來有沒有辦法像張英哲這樣還成問題。有一陣子，他心情也很沮喪，由於家庭環境，使他比別人更早感受到現實生活的壓力，他不禁迷惘了，到底未來要怎麼走呢？

在實驗室空閒時，他和陳博士聊天時提到這問題，陳博士說：

「我也曾經有過這一段心路歷程，我了解你的感覺，記得小學時，我鄰居也是我同班同學，我一路上到大學，他卻因未考上高中聯考，到一家商店做學徒，結果我研究所畢業退伍後，找不到工作，到處寄履歷表時，他已是一家公司的老闆，每天出入有轎車代步，偶而在巷子裡見到他，自己頓覺慚愧，那時我著實消沉了一陣，堂堂一個碩士，卻找不到工作，可是要改行吧，又覺得以前是白讀了，只好像過河卒子，繼續向前，換了好幾個工作，最後考上公費留學，出國進修，今天才能在這裡教書。」

「如果您那時大學未考上，現在會如何呢？」

「誰曉得呢？每個人都有他的際遇，只要堅持目標，努力向前走，總是會有結果，在半途中，也許會有好機會使你徬徨不已，可是，無論如何，不要停頓，一停下來，就會落後別人一大截，當初，我在徬徨時，也是系裡張老師指點迷津，才找出一條路。」

「但是當我們畢業後，若是找不到工作，那時又如何能找到自己的路呢？」

「你放心吧！天無絕人之路，何況我們系裡的出路很廣，只要努力，總會有辦法的。當然，如果你想和別人比待遇高低，生活享受，那或許會感到失望，但是，比上不足比下有餘，況且，人生不全是為賺錢，只要肯定自己生活的價值與目標，努力就會有意義，不是嗎？」

小吳聽了陳博士一席話，似乎領悟了什麼，但也不是完全瞭解。也許，生活的目的本來就不是那麼容易能想得透徹的吧！

這時，上課鐘聲「噹：：：，」的響了起來，他才想起下堂有課，便匆匆收拾書本筆記，上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