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爵士的傢伙──序彭怡平的《巴黎.夜.爵士》
躺在海面上溫暖舒適的陽光下,享受這南方難得的冬日假期,絕對稱得上是一件奢侈的事。朋友弄來這艘約莫可以容納三十人次的遊艇,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環繞著小琉球島徐徐航行,彷如天堂般的享受;我只能這麼形容。如果還缺點什麼的話,我想來點音樂是可以被期待的。
即將屆臨農曆年節前的一段假期,吆喝了幾位好朋友攜家帶眷,一起逃離台北低沈陰霾的風寒歲末。我說逃離,其實並不為過,放下堆積成山趕著年前被催促的稿件,來不及通知客戶,我們連夜倉皇向南脫逃,那是一種快感;我想不出還有什麼比忙中取樂更值得快慰人心的壯舉,尤其是在冬天,遠離不見陽光的台北城市、尤其在農曆年節來臨之前。
遊艇的馬達聲規律而節奏,低沈沈的撲撲作響著,船身隨著潮流輕輕晃擺,海風輕輕柔柔、拂面而來。對於長期住在小琉球島上的朋友而言,這裡的一切都是他們理所當然擁有的,海洋、風浪、陽光和澄澈如鏡面的湛藍天空………,我想著這個不知足的傢伙,哪天該把他一家老小請上台北來,嚐嚐冬天台北的大寒流,免得他永遠在電話裡頭消遣我:他們居住的地方,在恆春之南,只有海洋和太陽,比恆春更恆春,不知道什麼叫冬天、寒流是什麼滋味?
會在這般美好的情境中被驚醒,確實有些不可思議。突如其來的想起:一年將盡,而手上尚未完成的《巴黎.夜.爵士》一書竟然已經整整跨越過一個年頭。想著今年必須帶著未了結的一樁心事過農曆新年,理論上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我變換了另一個側躺的姿勢,迴避有些刺眼的陽光。遊艇彼端傳來小朋友一陣歡呼聲,他們發現迎面而來的一大群海鱺魚,把整片海域挑染成晶晶亮亮的波光,壯觀而奇特的海面。
趕緊收回一顆原本想要恣意解放的心。面對著小琉球蔚藍的海域,我不禁有些虛心與愧疚。朋友丟來一罐尚青的台灣啤酒:「喂!曬透一些,晚上包你睡得更舒服」他說。
如果,關於一樁未了的爵士這檔事,會在此時成為煞風景的一件事,老實說,我想我得認真對待這件事了。我知道爵士樂,我不盡了解爵士。或者說關於爵士,我涉獵有限,但是談起爵士樂,總是不由自主的湧起一股包含艷羨、仰慕、嚮往之心。我想那些完完全全陶醉在爵士樂領域裡的傢伙們著實是叫人羨慕的。音樂不但滿足了他們的創作狂熱及表演欲望,同時滿足了一大票近乎痴迷之徒,還把他們所屬的那個時代,攪和得翻天覆地。
爵士先烈們所追求的那些自由不拘與無限解放的精神,能一直延續到今天不是沒有道理的,我在想:即便像我這樣一位整日趴在電腦螢幕前敲打鍵盤的設計工作者,在血液裡的某些成分中,多少也流竄著一些類似的基因吧!在商業導向與自我間尋求些許創作樂趣與卑微的尊嚴,應該歡欣或悲哀呢?長久以來我以此為生。雖然偶感乏味,久了也就別無其他念頭。
倒是對於彭怡平鍾情於爵士樂的狂熱與執著讓我驚訝。和怡平之前已經有過幾次出版的合作經驗,基本上不是很容易「剃頭」的那一類作者,當初出版社攤開厚厚的一大堆幻燈片讓我檢視時,我心想是誰有這般大的本事,可以隻身在巴黎拍出這麼龐大規模的作品?後來知道是彭怡平;一位看來柔弱嬌小,卻敏銳執著、創意不絕的女子,她陸續提供字稿、陸續的修修改改、包括她的文字我的版面;我們就這樣保持著每周一至兩次的會面、討論和爭辯。
怡平有她自己的看法,關於爵士。比較大的差距在於當音符必須透過設計原素轉換成視覺時,所產生的一些模糊的界線。爵士是什麼?爵士適合什麼樣的顏色呢?當巴黎的爵士百年後飄揚到這塊年輕的島嶼上,我該用什麼樣的心情來理解?或者,爵士應該被塑造成什麼樣的視覺風貌呢?逐一考驗著我的直覺與想像。
怡平知道我對於爵士涉獵未深而面臨的種種困境,不厭其煩的提供了近百片爵士樂CD及她長期以來所蒐集的種種資料檔案與圖書,讓我稍稍體悟到爵士所呈現及視覺傳達的種種可能,關於這一點,我有了意外的收穫。怡平很耐心的細訴採訪過程中所經歷的和她極欲傳達的情節,我則竭盡所能,在有限的資源中揮霍。她讓我盡情的在25cm平方的畫面裡,改變那些原本只屬於古董級的歷史資料,讓她們成為一片片模仿黑膠唱片的封面設計圖樣,這是一種快意的試驗,有屬於創作宣洩的樂趣。
有時候我還是忍不住問自己;那麼,究竟什麼是爵士呢?我一邊摸索一邊嘗試著各種最可能貼近爵士精神的路徑,而且我想要一直持續,直到某一天當我真實地認清爵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