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後殖民在金門」(下篇)
後殖民風潮裡,陳芳明、廖炳惠等人,以國族為理想,暢述本土基調的後殖民,爭取「獨立」、「自主」,但也不幸地表現出敘述的霸權跟排他性。金門為後方抵擋砲彈幾十年,奉獻卻被一筆勾銷,卻還在「後殖民」風潮下,被逼入絕境,常見有人喊出「獨立」呼籲。弔詭的是,臺灣爭取獨立之際,最後卻逼迫金門「獨立」(如上篇,吳成典立委不惜舉辦金門獨立公投,抵制白酒)。
後殖民在臺灣,也見爭議,陳光興教授曾對「去殖民」重新定義:它的政治認識論不再以種族、族群為優先,將性別、年齡、階級劃入種族、族群之內;認可差異性、改變差異性的層級化,進一步的內化差異性是它的政治倫理學。在這個意義之下,去殖民運動是永恆的抗爭,對宰制關係的挑戰。陳光興還曾主張「弱勢跨國聯盟」。他的意見馬上招來廖炳惠抨擊,他指出,弱勢團體成員之間同樣有各種層次的差異和不對等的權力位階,以跨國聯盟來對抗國族運動,並無法真正處理所有運動共有的同質化問題,反而模糊了殖民地抗爭在政治改革與文化重整的意義。
陳芳明、廖炳惠承襲台灣歷史跟悲情,建立的後殖民論述固然值得同情,但也落入陳光興擔憂的族群排他性和權力壓迫,林谷芳提到這種排他性跟權力壓迫的根源,「在整個台灣現階段的發展思維中,金門仍屬邊陲,台灣本島的居民並不能感受到從軍管回歸平常的迫切,而在台灣本土意識高漲下,更容易對金馬這等文化上與台灣本島有別、地緣上又鄰近大陸的地區產生複雜矛盾的心理,既希望前線功能在此多少還可維持,更怕太多的兩岸交流帶來實務與觀念上不願見到的後果,任何政策的改變乃都躊躇拖延,於是戰地政務解除了,金門並沒有因此走入一個嶄新開放的年代,遮遮掩掩、半開不放,讓金門依然有強烈被忽視的感覺。」
金門因為歷史的偶然,而在過去五、六十年間,跟台灣的命運綁在一起,但是,在台灣的政治、經濟以及文學發展史上,金門本不合流於台灣的傳統歷史,陳芳明、廖炳惠等學者,做本土或後殖民論述,故輕易忽略之。
不管台灣政治當局或文學主流是否重視,這股忽視感,正變做一股不滿,瀰漫金門。金門縣長李炷烽多次表現他的不滿跟危機感,且化作施政方向,參選政見裡說,「讓兩岸認識金門,讓金門走向世界-金門不必永遠是離島。」在金門縣第三屆縣長就職紀念專輯的施政專文,語調則悲切,「金門是我們安身立命之所在,過去以犧牲民主和自由的代價,擔負了台澎經建發展的屏障,換來的卻是權益被漠視,生存與發展操之於人……如何擺脫舊時代工具性的桎梏,追求金門新世紀『主體性』的未來,相信關心金門前途的每一個人,都懷有無盡的憧憬和抱負」。李炷烽又說,「共同深耕與精耕金門的文化夢土,方能落實『金門的明天,掌握在金門人的手中』」。台灣汲汲建立自己的「主體性」,卻也落入排他性跟權力壓迫,讓金門無所歸依。金門在砲火下流離失所,本土論述的威力竟不下於戰爭,再讓金門人無家可歸。金門該如何走出土地的宿命、戰爭的悲情,尋找自己的定位跟方向呢?李炷烽的施政可見風向。金門縣政府於二○○四年九月三日,在烈嶼鄉公所舉辦「離島連線-公共論壇」研討會,共同簽署「二○○四離島連線宣言」,強調主動掌握離島位置的詮釋權,做自己島嶼的主人。此點,也契合陳光興的弱勢跨國聯盟。筆者曾應邀與會,陸委會等相關單位,只派遣小官員與會,儘管金門、澎湖、馬祖、小琉球、綠島、蘭嶼、烏坵等群島代表激昂發言,但終究船過水無痕。
金門沒有放棄它的發聲機會,二○○四年十一月一日,更大動作舉辦「第八屆世界島嶼會議暨學術研討會」,李炷烽於會中表示:希望離島不再是「邊陲」而是「中心」。離島的居民不再「離」島而去!
陳芳明解釋後殖民主義在瓦解中心/邊緣雙元帝國殖民論述,具備「反中心」特質,並主張文化多元論,以及首肯「他者」的存在地位,而後殖民主義在金門,卻是在台灣的漠視、工具奴役以及本土意識抬頭,不得不「反中心」,所謂的首肯「他者」,竟成為是單方面希望他人認同,而自身卻不能承認「他者」,兩套準則,看在金門等離島人眼中,既辛酸、且諷刺了。而讓一個守衛台灣海峽的島嶼,卻在孤臣孽子的悲苦中,決意「走出自己的路」,不也讓人覺得在悲情之餘,呼籲台灣當局跟學者,少一點政治考慮,多一點慈悲胸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