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遍體鱗傷又孤獨的鮭魚─〈孤獨的鮭魚〉一日文學行動筆記
「鮭與歸。『你看,那每隻洄流歸鄉的鮭魚們,無不是在逆向中掙扎,往前游去嗎?』我彷彿看到這波金門作家的文學潮流中,楊樹清是遙遙領先的,那隻孤獨的鮭魚……」
─顏艾琳〈孤獨的鮭魚─訪楊樹清〉(2008‧11‧25,聯合報聯合副刊)
顏艾琳給我過目的訪問初稿,最後一句寫的,「遍體鱗傷又孤獨的鮭魚」,怎麼刊出來,不見「遍體鱗傷」?
是顏艾琳自行去掉,還是副刊編輯刪的。逆旅洄游,領先不敢當;他們許是不忍見我是一隻既「遍體麟傷」又「孤獨」的鮭魚吧。
只是,鮭魚洄流,哪有不「遍體麟傷」的?
親愛的讀者朋友,先打聲招呼:這是一次多少帶著「自戀」、也「自虐」的專欄文章;而且還要折騰報社的朋友,竟然前一晚才寫第二天見報的副刊文稿。
昨天,十一月二十五日,星期二,我登上了《聯合報‧聯合副刊》的版面主角;聯合報文學獎30周年特載系列,顏艾琳的文字、陳文發的攝影,〈孤獨的鮭魚─訪楊樹清〉,我一個人占去了三分之二大版。
託詩人顏艾琳的福,提早探得刊登日,她廣發電子郵件告知島內外文友,還補了句「照片拍得很有感覺喔」;於是,上周五與李恆、唐導、張輝明、翁翁、牧羊女等人赴約李錫奇、古月的家宴,所有人一看到我,「恭喜啊,就要當一天文學主角了!」對台灣文學創作影響深遠的聯合報文學獎三十年,產生了三、四百位得獎者,但只挑了小野、黃凡、履疆、盧非易、嚴歌苓、陳黎、鍾怡雯、蔡素芬等不到二十人作追蹤採訪,試圖重現、重建一段文學獎與文學的美好年代。浪游加拿大時期,一九九七、一九九八,我以〈被遺忘的兩岸邊緣人〉、〈天堂之路〉作品,連兩屆獲報導文學首獎;或因這個紀錄,我也聯合報文學獎三十年被鎖定報導的人物之一,並與歷屆所有得獎人入圍角逐一項內容不知為何,即將在這個周末、三十周年頒獎典禮上揭曉的「金豹獎」,不過,寫《鹽田兒女》的小說家、自由時報副刊主編蔡素芬對我說,「金豹獎恐怕是獎勵得獎後持續文學創作有大成績者,你的報導文學生命大書還沒寫出來,我的長篇也中斷了,我們就別想金豹獎了。」
聯合報副刊為了精心推出文學獎三十周年特載專輯,今年四月起即成立採訪、攝影隊伍,分頭進入所設定的文學獎得主的生活、內心世界探訪。他們找了與我熟識的金門媳婦、詩人顏艾琳以及有作家影像豐富拍攝經驗的陳文發來叩訪我。我習慣稱之「發哥」的陳文發,是個「重度」作家迷,只能選用一張照片下,他卻踩在我家有如強震過後的書堆裡拍了一個下午,拍完照,又自背包掏出一本又一本舊作要我簽名,其中我那本得獎的《天堂之路》,封面竟還貼了大大的「10」元標簽,流動夜市買來的吧,定價二○○元的書、淪落到十元,買來要我簽名的人竟也懶得撕去那難堪的視覺,我索性給他寫一句「恭喜你,十元買一個天堂」。收藏有朱天文《巫言》二校稿、也是小說裡的一角,為了取得徐鍾珮《多少英倫舊事》簽名書,可以在徐家站一上午崗;詹澈的《綠島外獄書》詩集,也可以給他搞笑寫成「綠島外遇書」;這就是發哥,愛文學、愛書,藉由鏡頭伸及普通讀者進不去的作家世界,收藏、建構了自己一座文學館。
發哥是一絕,艾琳是一景。出了幾本詩集、享詩名,嫁給金門小說家吳鈞堯的顏艾琳,常到金門,與我相識幾近二十載,對金門、對我,笑聲如歌的她算是熟悉的。為了採訪我,二千多字的稿量,卻也逼得她不得不重作一番功課,她上網把我文學部落格內容掃了一遍,也將銘傳大學應用中文研究所蔡秉蓉的二十萬字碩士論文《楊樹清散文中的原鄉追尋》瀏覽一遍。這時,艾琳似乎發現到,過去對我這看似「過動兒」的「認識」,其實不是真正的認識、理解。
艾琳會把我寫成怎一回事?發哥會把我拍成怎一款樣?我雖好奇,但相信文字與影像專業,不必要求。惟發哥在拍攝時,希望能有一張我坐在書桌前抽菸、找寫作靈感的畫面,「這張要登?」我怕董氏基金會及反菸族抗議,「不,這張是要給你留作紀念的。」發哥又發揮搞笑本事;而艾琳為求慎重,仍傳來訪談初稿,要我補充些材料,她說會修,我未再管定稿的事。
我變作了一隻鮭魚、孤獨的鮭魚。
〈孤獨的鮭魚──訪楊樹清〉;習慣夜夜85度C咖啡館的我,昨天刻意延長離去的時間,清晨四點十五分,在對望處的超商即已買到搶鮮出爐的聯合報,攤開副刊一瞧。是我非常搶眼的版面視覺、又帶點冷峻的閱讀效果。是我?
在顏艾琳已廣發電子郵件外,我也打開手機的電話簿,傳去簡訊給島鄉內外的友人,今天請買一份聯合報,看副刊裡一隻鮭魚的故事。
說是「自己」,其實也是在進行一場互動式的「行動文學」。
「早安」,宋夢琪應是透過上網閱讀,晨八點多發自金門的回響,「從艾琳文章看到李錫奇名,才想起凌晨夢裡讓我驚醒的訊息;願所有朋友都幸福平安」。
「如果十分她大概只寫你二分,少了你執著的力道,那份堅持。我不知道哩,因為我看到的,你的內心暗暗在計劃,就像報上的影像默默的甚至更沈,只是還在亂但沒停過思考,不管計劃甚麼,我感應到會實現而且又是一場驚嘆」,十點多,M‧K上班後台北回應的訊息。
「今天,又像是你的個人慶典!大版面配上有氣氛的照片,感覺還不錯……」,下午一點多,E‧H從陽明山飄來的視覺閱讀分享。
「照片中你的神態,像要回到母親的懷抱、吸吮母奶」,金門的昌哥在電話中打趣;「照片中的你太憂鬱了,不過符合文字中孤獨的鮭魚情境」,在台北的林翠雲似難以接受版面呈現的「憂」色調。
「顏艾琳文章中引薩依德句子『我的生命中已充滿太多不和諧音,寧可選擇格格不入』及寫道鮭魚返鄉『無不是在逆向中掙扎,往前游去嗎?』是孤絕與生命力很好的對照……」,是甫自加拿大返台的詩魔洛夫讀副刊後的聲音。
聯合報文學號三十周年特載,一篇〈孤獨的鮭魚〉,牽重出一日之內的文學回聲;對扮演「一日主角」的我而言,隱藏在深處的,卻依然愛著鮭魚「遍體鱗傷」、土地與文學驚心動魄的逆流回鄉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