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男人
張愛玲在〈紅玫瑰與白玫瑰〉中寫了一個男人一生追求女人的故事,佟振保在婚前借住在朋友的公寓,卻和朋友浪蕩的妻子王嬌蕊有染,嬌蕊是真正愛上了振保,振保怕了,因為嬌蕊婚前在留學生圈子裡早就是交際花,振保出身清寒,辛辛苦苦念了個學位回國,有了好的工作,好的名聲,為的是什麼?不是就可以正正當當娶個身家清白的女人?像嬌蕊這樣的女子,玩玩可以,那裡可以娶進門?所以振保娶了大學剛畢業的清純女生孟煙鸝,但煙鸝也不能讓振保滿意,新婚的新鮮感之後,她變成一個很乏味的婦人,於是振保又開始宿娼,煙鸝則和裁縫成了姦夫淫婦。反例是嬌蕊,離婚之後,找了個正正經經的人嫁了,生了小孩。張愛玲說:男人的生命裡有兩個女人,一個是他的白玫瑰,一個是他的紅玫瑰,一個是聖潔的妻,一個是熱烈的情婦。每個男子全都有過這樣的兩個女人,至少兩個。娶了紅玫瑰,久而久之,紅的變了牆上一抹蚊子血,白的還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飯黏子,紅的卻是心口上一顆硃砂痣。張愛玲不愧才女,把男人的心理看了個前後通透,俗話不是也那麼說的嗎?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著。男人心目中理想的女人,似乎永遠在尋尋覓覓之中。
男人迷戀女性的美,歷史上的美女往往引起男人間的戰爭,衝冠一怒為紅顏,如埃及豔后克莉奧派翠亞,和明末的陳圓圓。中國歷史上還有許多帝王為美人丟了江山,周幽王為博寵妃褒姒一笑,竟舉烽火為戲,唐玄宗為了楊貴妃荒廢朝政,都是顯例。女人的美既令男人迷戀,又讓他害怕,杜斯妥也夫斯基在《卡拉馬佐夫兄弟》一書中,藉浪蕩子米嘉之口說:「理智認為是恥辱的,感情偏偏當作絕對的美。美是否意味著肉慾?相信我,對於很大很大一部份人來說,美就在肉慾之中。」杜斯妥也夫斯基最後說:「美這個東西不但可怕,而且神秘。」佛家看透了欲望的無明,要以白骨經來參透女體的美,再美的人,死後一樣白骨一堆,所謂色即是空是也,但有幾人參透,太上無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佛洛依德告訴我們,性驅力(libido)是許多文學、藝術、事功背後的動因。
男人希望自己的女人帶出門像淑女,在床上像浪女。男人尋求淑女,因為像魯迅說的,他需要一個慈愛的母親,男人尋求浪女,他因為需要開懷的墮落,需要發揮佔有、征服、迷戀、妒嫉的狂野,所以男人一生一世,追求權力、財富、聲名,為了博取女人的歡心,真是死而後已。我們看到許多人臨老入花叢,以其一輩子累積的財富換取心愛的女子。德國詩人哥德以七十四歲之高齡愛上十九歲少女烏爾莉克,求婚被拒,寫下感人的〈瑪麗溫泉哀歌〉,形容自己的失戀是「失去了世界和自我。」日本作家川端康成小說《睡美人》,描寫性能力萎謝的老人,藉著撫摸熟睡少女來滿足慾念。新感覺派作家谷崎潤一郎的《瘋癲老人日記》也是寫老人對年輕女體的迷戀。俄裔作家納布可夫的《蘿莉塔》寫中年教授韓福瑞對少女蘿莉塔上天下地的追求,後來所謂的蘿莉塔情結專指中老年人戀愛二八佳人,蘿莉塔也化身成李永平《海東青》和《朱鴒漫遊仙境》中國小學生朱鴒。英國導演Roger Michell去年拍了一部《維納斯》,描寫年近老耄的彼德奧圖貪戀朋友的年輕狂野姪女。可見男人的幼齒情節,古今中外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