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湖前﹐山外──端午一種哀傷的鄉景顏色

發布日期:
作者: 楊樹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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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想『故鄉』是甚麼。小時候聽人家唱一首歌名是〈我的家在大陸上〉的歌,家在大陸上表示沒有家,因為大家陸太大了,說我的家在大陸上跟說我的家在地球上有甚麼分別呢?故鄉應該是個小地方,是以自己家為核心,由親戚、同學、同事朋友所形成一個不太大的『聚落』。故鄉是對於一種習慣的稱呼,這習慣包括吃東西時的甜鹹口味,對空氣濕度、色彩明暗的反應,還包括形容詞的用法,吃甘蔗時要帶皮吃或不帶皮的吃之類的一切生活細節的態度,故鄉假如不包含這些,故鄉就只是一句空言。還有,故鄉是一種哀傷,這一點很重要。」……
──周志文《同學少年》(2009)
 s‧h:
「故鄉是一種哀傷」。那天,指著生於湖南的作家周志文書中一段描述。妳,聽到了。
王老師重返三十五年前與胡蘭成結識的台北城,翁翁在和平東路三段的福賓川湘館設宴,一群師生或非師生再遇的話題是故鄉他鄉,是冷月星空的《星月無盡》,也是張愛玲最後一部想銷毀又問世的小說《小團圓》裡的九莉與邵之雍。現實中,張愛玲初識胡蘭成,「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小說中被視為影射胡蘭成的邵之雍,在張愛玲筆下藉九莉之眼「對準那狹窄的金色背脊給他一刀。」
談《星月》論《小團圓》都太沈重了。有人試著改變飯局的氣氛。
「端午節要去哪裡」翠雲問起。
「去跳河啊!」翁翁帶點無釐頭的答。不必解釋,「跳河」之說,戰國時楚大夫屈原,端午時分自沈汨羅江。
汨水、羅水,合流為「汨羅江」,在今湖南省湘陰縣北面。那麼,翁翁戲答翠雲,屈原的汨羅,不也是我父親藏了一生的故鄉湖南。
s‧h,一場端午將臨的鄉宴,從這河到那河,從這山到那山,妳又要聽我說故事了。
己丑年二月二十六,結束「與作家共遊共遊文學地景:南明‧金門‧文學」之旅的第二天,霧鎖浯島,班機遲未起降,我被困住了。卓克華、舒與我拎著行李,坐在陳坑村的「文學茶坊」喝著花茶與咖啡,等待北風驅霧。向晚,鳳姐來了電話,「今天霧不可能散了,留下來吧,待會到山外會合,再一道去湖前給我們親家請喝喜酒。」
山外?湖前?拋落在東半島的山之外、湖之前。
北風不來。陳坑出發。我們到了山外,又去了湖前。
山外、湖前,多美的山、湖名組合。多久不再記得了。
「不必為我懸念/我在山裡……/來自海上的雲/說海的沈默太深/來自海的風/說海的笑聲太遼闊/我是來自海上的人/山是凝固的波浪(不再相信海的消息)/我底歸心/不再湧動」,鄭愁予的〈山外書〉,當然,另一處山之外的意象;「陳氏始祖來居於此,其鄉曰湖前,而其號曰碧湖,蓋因東北原有二湖,一曰頂湖,一曰下湖,故因此以『湖』為鄉名」,《鄉里垵海誌》裡的「湖前」,一處讓台中龍井新庄陳氏後裔苦苦找了二百年才找到的祖先來時路「浯洲碧湖」。
濃霧中與克華、舒,往山外、湖前的路上,詩與文獻交雜而出,然後,霧海迷濛裡,在這一小段路途上,我竟又看見了父親。
父親九十二載的人生,為我留下了兩張漂流的故鄉地圖。一張湖南,一張金門。
父親的湖南地圖印在那張供桌上。小時候,春節、清明、端午、中秋,一年中的這四個節日,我們家也祭祖,不在廳堂也不在宗祠,因為失落了神主牌也失去了祖厝。一張移向戶外的四腳桌的牲果、兩臉盆水及兩條毛巾,面向故國山河,父親拉著他的孫子以跪拜「遙祭」的方式向湖南山城的雙親傳遞了隔海的思念。遙祭後收入屋內的供桌,坐在板凳上飲五加皮的父親向喝著黑貓汽水的孩子,不斷用濃重的湘音複述著一個地名「湖南省武岡縣高沙丘塘楊家沖──」,楊家沖?父親點醒,方圓三十公里就我們這一戶楊家。
父親的金門地圖是帶著我走出來的。一九四九年十月二十三日,父親追隨前身為忠義救國軍交通警察總隊的十八軍登岸金門,駐紮山外村;古寧頭戰役後,同年十二月一日獲晉升為一一八師榴砲營營部連中尉幹事,隨後,響應金防部司令胡璉號召加入生產儲備大隊下鄉開墾,由山外到湖前再落腳古區,一九五八年八二三砲戰那年結束了二十七載軍旅生涯,領了八千元退伍金存在山外的台灣銀行孳息。學齡前後,每年我最高興的等待,莫過於陪父親走出古區到東社站牌等候經機場的早班公車在終點站山外下車,再步行至台灣銀行門口排隊領一年結算兩次的幾百塊利息。那是父親用生命換來的血汗錢,也是在金門農耕薄田有限收入下一筆家計補貼。錢自窗口領出,父親會拉著我到他以前的駐地山外村、湖前村轉轉繞繞;用完午餐,再帶我到山外街的中正堂看場電影,多半時間,父親是在電影院內打盹的,管他演的是《路客與刀客》或《再見阿郎》。
母親三度婚姻二度喪夫,累計八個子女在多病的閩南母親與湖南老兵父親不分親疏對待下一個個拉拔大,生活要錢、註冊要錢、赴台要錢、文定結婚要錢……,父親再也守不住放在銀行生利息的八千元退伍俸,一次領出。自此,山外、湖前,父親最早駐過、種下情感的村落,離我遠了。
母親辭世二十二年,父親自金門遷來台灣定居的第十六年;父親在病榻上與剛自北美浪遊三年歸來的我聊了許多事,觸及湖南老家,「已無親可探,不必回去了」,憶起金門,「古區那棟老宅你媽住過的房間聽說被颱風吹倒了,有空與你哥回去看看」;除了生活了三十年的古區,問父親,金門還有哪些他想再去走探的?父親說了山外、湖前,也指向了前埔、瓊林、后園、后沙,這些地方,他都待過。
父親回不了湖南,也歸不了金門。千禧年端午過後的農曆五月辭世。長眠台灣。
s‧h,是清明前遇霧,困在島鄉的我,又有了湖前、山外,父親來金門最初的情感記憶連結,接續到端午,霧還在心中瀰漫;從汨羅江到浯江,也可以從洞庭湖到碧湖,或者從雪紅山到太武山,湖之前、山之外,有父親踏過的足跡,有我永難落定的想像。妳在聽了我的家族與島嶼故事後說的,「金門是一門我沒修的功課,也是你必須放空再回去停駐的地方──」。
湖前、山外,作為一種土地意象的延伸;因為回不去,故鄉是一種哀傷。哀傷的顏色,卻是最華麗的典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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