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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寒裡遊牧的靈魂

發布日期:
作者: 楊樹清。
點閱率:868

「少數一些作家,如荷馬、莎士比亞、歌德、巴爾札克、托爾斯泰,他們能被任何人在任何年齡和任何的生活時代所發現;而另有一些作家,他們只是在某種特定的時刻才展現自己的全部意義。蒙田就是屬於後一種作家。為了真正讀懂蒙田,人們不可以太年輕,不可以沒有閱歷,不可以沒有種種失望。蒙田自由的和不受蠱惑的思考,對像我們這樣一代被命運拋入到如此動盪不安的世界中人來說,最有裨益。只有在自己深感震撼的心靈中不得不經歷這樣一個時代的人─這個時代用戰爭、暴力和專橫的意識形態威脅著每一個人的生活,並威脅著他一生之中最寶貴的東西:個人自由─只有他才會知道,在那些烏合之眾瘋狂的時代裡要始終忠於最內在的自我,需要多少勇氣、多少誠實和堅毅。他才會知道,世界上沒有一件事會比在那群眾性的災難之中不被玷污而保持住自己思想道德的獨立更為困難和更成問題的了。」
─褚威格《感謝蒙田》(舒昌善譯,2009)
 e.h:
「《小團圓》翻到幾頁、《感謝蒙田》看到第幾章了?」「蓮花」颱風輕止步、過路我的島鄉帶來一夜雨,問起妳的讀書心得;「還沒,因為正在看一本輕鬆的時尚八卦書!呵─」,妳的回答,不也像路樹搖擺的「蓮花」。
《黑色之書》後,有多久沒再一道進入閱讀森林?
見我在專欄不時點到張愛玲的未竟之書《小團圓》,妳上網買了一本;又發現我將褚威格的《感謝蒙田》納入隨身書,妳也熱切購藏。於是,張愛玲、蒙田、褚威格,悄悄溜進一個「蓮花夜」。
奧地利作家斯蒂芬‧褚威格(1881-1942)吸引我的,自是年少讀他《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至今保留了一九六○年代沉櫻的譯本;而法國思想家米歇爾‧德‧蒙田(1533-1592)引起我興味,必須是讀了褚威格的《感謝蒙田》才能挑起。
蒙田的十六世紀與褚威格的二十世紀,隔了三百多年;褚威格與我們的時空,又跨越了一世紀。
蒙田開創了「隨筆」文學體裁引領風騷,是三十八歲時回到蒙田城堡隱居十年發生的。
褚威格以《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小說擄獲無數心靈,是二十六歲時在維也納的一棟菱花石磚老屋。
蒙田自浮沈的官海引退,「他不願再為何人服務,除了為自己服務」,褚威格看到蒙田,也尋覓到一五七一年三月朔日前夕,三十八歲的蒙田在書房用拉丁文寫下的一段文字,「長久以來已厭倦朝廷之苦差使與公職之重負,決定趁尚有精力之際,隱退至繆斯之懷抱,在平靜與安穩之中度過所剩無幾之餘年。生命之大部業已流逝。期盼命運之神允其保住這一處曾獻予自由、安寧、悠閒之棲身地─祖先留下之靜謐引廬」。
褚威格?父母親都是猶太大人,出生於奧地利首都維也納。中學時期已在柏林的雜誌發表作品,大學時期出版第一本詩集《銀弦》,二十三歲取得維也納大學文學博士。「我站在他的寓所前。凝視著這棟大門上銀雕有細緻徽章的房子,突出的閣樓窗櫺,不難想像昔日講究的風采。這裡,不只是褚威格住了十二年的文學創作搖籃;還是那篇膾炙人口的小說《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真正發生過的場球」,二○○八年八月五日,《自由時報》副刊上,我欣喜讀到洪雯倩叩訪褚威格故居的描述,「在褚威格的家門前,一位披著一襲典雅披肩的『陌生女子』,熱情地向我招手,這與維也納星期天的寂寥巷子氣氛相襯,實在呈現出一種突兀的驚異」。
蒙田棄官回家,為自己構建了一座不能阻擋家族成員進出、卻可隱居到「內心中的自我」的碉堡,「他能從中出來,卻沒有人進得去」,褚威格穿越三百年時空冥想蒙田的碉堡,「他並不需要像一個遁世的修道者那樣,用宗教的戒律要求自己恪守誓言,他只是想要自律和克己」。接續的十年,蒙田在築起的「碉堡」塔樓裡度過了生命中的精華,圓形的書房,除了珍愛的書籍外,周圍甚麼都沒有,他只要意識到書籍在身邊就感到喜悅,他認為書籍是人生旅途中能夠攜帶的最好食糧,但怎樣讀書和喜歡讀甚麼樣的書,是一種自由的關係,「他厭惡一切系統化的東西,厭惡一切企圖強加於他的別人的看法和別人的學問。凡是教科書都令他反感」。
e.h,「書摘」至此,我終於察覺到何以三百多年後,喜歡四處旅行的褚威格要投向一座城堡《感謝蒙田》了。
「蒙田的樂趣就在於這樣一種尋找,而不在於找到」、「我們也許最應該感謝蒙田身上那種鍥而不捨的尋找的動力─感謝他的濃厚好奇心,感謝他不好的記性。他之所以成為作家,我們也要歸功於這些」,這是褚威格的洞見; 回歸城堡的十年間,蒙田在亂世中堅定保持自由、自在的意識進行冷靜的人性審視、思考,寫出歷幾世紀流傳不哀的《隨筆集》;褚威格面對的同樣是戰爭、暴力、專橫的時代,不想封閉自己,他永不停步地旅行,大量閱讀、沿途寫作,也到處搜羅名人手跡,發掘偉大人物的秘密、擁抱偉大熱情的秘密以及探索偉大創作的秘密,他的作品被視為就是他的靈魂獵獲物,「在他遊獵的森林裡面,襞積裡面,牢穴裡面,深水之濱,高原之上,他遍歷人類的靈魂,洞察人類靈魂遊牧的熱情」。一九三四年褚威格遭納粹驅逐、展開流亡,先後移居英國、北美和巴西,告別了寫《一位陌生女子的來信》的絕美故居,深感孤寂與絕望,他最後依附在蒙田的精神、思想世界裡,選擇結束自己生命前,他寫作出《感謝蒙田》,作為一生的「遺言」。書中末段,褚威格說蒙田,「這位研究人生並研究人生中每一種經驗的人─只差不知道自己一生最後的經驗:死亡了。他死的時候不講究排場,就像他活著的時候不講究排場一樣」、「他是蒙田家族中第一個和最後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帶著『蒙田』的姓氏超越時代的人」。
e‧h,我也終於明白,妳買了《感謝蒙田》、又讀不下蒙田,寧捨時尚八卦的理由了。然而,對我而言,蒙田與褚威格,時空穿梭的交錯閱讀,我是找到了,在黑暗荒寒的旅途中,兩個遊牧的靈魂,燃起一簇火苗彼此詠贊與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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