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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水的故事

發布日期:
作者: 蔡振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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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六六年在法國南方的格拉斯城,發生了一連串少女被殺害的案件,那些年未及笄的美少女,那些潔白如脂的女體,死後仍是處子之身,卻全身裸裎,被剝除衣物,剪去秀髮。兇手顯然意不在逞其獸慾,難不成是戀物癖的狂人所為?格拉斯全城的父母都陷入驚慌之中,把自己的女兒送往外地親戚家寄住,城裡的第二執政官高托萬‧里希也不例外,他有一個美麗絕倫的女兒珞兒,珞兒的美讓做父親的知道,兇手不可能放過她,為求萬無一失,他和兇手鬥智,以聲東擊西之計秘密將女兒送到列亨群島上一個防禦堅固的女修道院中藏匿,但里希不知道的是:兇手有一種天生的異稟,像獵犬一樣可以憑氣味追蹤獵物的去向。珞兒沒有倖免,但兇手也在追蹤獵物的過程中暴露了身份,格拉斯城中一家香水工廠的香水師葛奴乙(Grenouille)經人指認後被捕了,工廠中搜出了二十五位少女的頭髮和衣服。葛奴乙被判砸碎全身關節後處以吊刑。行刑當天,憤怒的市民擠滿廣場,警方嚴加戒備,深恐引起暴動,以四匹馬車護送犯人到場,劊子手已就位。然而,奇蹟發生了,空氣中飄來縷縷香水味,眾人如癡似醉,沈浸在一種愛慾的氣氛中,深信囚車上的人不是兇手。緊接著,廣場上貞節的男男女女袒胸露乳,匪夷所思的陶醉在淫慾的氛圍中,需索對方的身體,行刑的廣場成了萬人的春宮。
沒錯,我說的是德國劇作家徐四金(Patrick Suskind,1949-)的香水狂想曲,這本名為Das Parfum的小說1985年出版後在德國一年狂賣四十萬冊,隨後被翻譯成四十五種語文,全球已賣出超過一千五百萬冊,中文版也在1992年由皇冠出版。2006年,德國導演湯姆‧提克威(Tom Tykwer)將《香水》改編成電影,成了當年超越《達文西密碼》的德國最賣座電影,電影斥資二十一億台幣,也是德國影史上之最。
二十一億台幣,講的是一個關於氣味的故事,更確切的說,講的是關於香水的故事,人類古老的發明之一,埃及、兩河流域、印度、中國很早就有香水的記載。二千五百多年前的希臘,甚至以不同的香水來對應不同的人體部位,薄荷用於手臂、迷迭香施於膝蓋、玫瑰塗於胸部、墨角蘭灑於眉髮。香水最初以膏油的方式為人使用,十四世紀中葉後,香水加入酒精,當時稱為「匈牙利之水」,十字軍東征,帶回東方香料和蒸餾技術,香水始在以法國為主的歐洲廣為流行。
徐四金的故事正是發生在流行之後的香水首都巴黎,一個生來沒有任何體味的私生子葛奴乙卻有驚人的嗅覺,其靈敏不下於有兩億兩千萬個嗅覺細胞的牧羊犬(人類的四十四倍),嗅覺是他生存的方式。偶然的機會下,他成了巴黎香水工廠的學徒,但他調配香水的方式卻完全顛覆傳統,不用量杯、天平、配方,而全憑鼻子的直覺。葛奴乙為香水而生,也為香水而死。對他而言,香水比字句、感覺、意志更令人信服。香水具有不可抗拒的說服力,像吸入肺部的空氣,充滿人體。葛奴乙從來不知愛人,他愛的是香味,他的記憶只以香味的形式存在,如何讓香味延續,使香味不消散,是他一生要克服的問題,因為花的香精如果是精純的狀態,在空氣中幾小時就消散了,香水師念茲在茲的便是香水奔放的自由,又能久久的牽繫住它。
葛奴乙是先愛上少女的香味,才想要佔有她的,然而,他要佔有的不是肉體,是虛無飄渺的香味,如何把少女的體香留下來?葛奴乙想到的是他最熟悉的方式,把少女如鮮花一般以油脂萃取其香味,讓每一個少女有屬於自己體味的香水,於是他謀殺了二十五位少女製成絕世的香水來記憶她們,於是我們讀到了一個有關香水最驚悚的故事。
我不知朱天心在1995年寫〈匈牙利之水〉時是否受到徐四金的影響,但毫無疑問的,〈匈牙利之水〉也是一篇關於記憶與香水的小說。故事中男主角的妻子瘋狂搜購新上市的每一種香水,灑滿身體,以便丈夫在別的女人身上聞到任何一種香水都會想到自己,即便外遇的女人也無法逃過妻子身上的氣味。這樣,丈夫就不是和外遇在一起而是和她。啊!又是一個偏執佔有的故事。香水從來就是一種性的引力,香水從噴灑到消散,其實就是性愛的過程,前戲、高潮、倦懈。男人想起某個女人,往往先想起她使用的香水,身上的氣味,我們的嗅覺神經連上的我們腦中記憶的海馬迴。
我自己寫過一首詩〈女人香〉:「香水的裙裾/漂浮空中,電梯/有妳走後的氳氤/穿透細胞表皮/留在我心的花房//雲霧游離,群蝶/逐浪而來,重重是昨夜/一番洗沐之後妳/負氧歡躍的髮際//精油覆蓋吻痕處處/凋殘的肌膚/挑逗著嗅覺與觸覺的記憶/所有我與妳,關於/花與永恆辯證的因果//關係。宛如漂蕩的靈魂/在青春的胴體,無悔/無悔地寄居」。
香水,其實有一種致命的吸引力,至少,小說家如此告訴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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