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故事﹐兩封信
有些事情,明明發生很久了,卻覺得它剛剛發生。比如,我曾寫過的一封信。我找了這封信許多年,卻找不到,我不懷疑寫過它,卻懷疑是否存留它。九月初,我收到刻在加拿大的李福井寄來一信,信裡提到,今年適逢古寧頭戰役六十周年他努力寫了一本書,不知我看過沒有,如果看過了,可否給他一些意見。李福井怨嘆到「金門的議題常常出不去」。
李福井的反應,讓我越發想找到這封信。我檢視隨身碟,以及家中跟公司電腦,搜尋遍尋數千筆資料夾跟上萬個檔案,終於找到寫於二○○三年六月九日的這一封信。收件者是國內知名學者,是臺灣論述的掌舵者之一,我的信,是這麼寫著的:
「近來,閱讀老師後殖民相關論述,我感動深、感觸也深。
誠如老師所提的,原住民跟女性的聲音放進來,台灣的論述才會更完整,但身為一個金門人,在這一波去中心化的、回歸的、重塑的運動之中,我卻不知道金門在台灣的那一個位置。
金門經歷日據時代,回歸統一,民國三十九年卻突然與地緣關係極深的廈門、福建失去往來,變得要去仇恨、敵對自己的鄉親同胞,必須成為台灣的反共前線。
我每為金門鄉親所受的委屈叫屈。
老師上次說,第一次記得我的名字,是因為我的金門寫作提案。但那一次提案,畢竟是敗下陣來。不只是那一次提案,在日後台灣本土回流的趨勢中,原住民、女性、情慾、同志都一一出現了,但金門卻一直被摒除在外,竟成為邊緣外的邊緣了。
金門旅居台灣跟居住金門本島的,至少也有數十萬人,但這數十萬人產生不了優秀作家,我跟鄉親說,馬來西亞僑生少,但李永平、張貴興、黃錦樹、陳大為等,個個都是角色,不像金門,連一個優秀作家都生不出來。金門人是該檢討、努力的。
一時感慨。
我最終想問的是,在老師的文學史觀裡,不知如何看待離島(特別是金門跟馬祖),當離島文學被台灣主流論述排擠在外時,他們又該何去何從?」
時隔六年餘,再拾舊信,慶幸它被保存下來,對照李福井的信,又遺憾這六年多來,金門以及離島文學依然困窘,臺灣論述依然主流,離島文學依舊邊緣。寄信後,有幾次遇見這位前輩教授,彼此都極有默契地不去提這封信。這封信不只是一封信,它是一種「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意識形態。既然,金門文學不被認為是臺灣文學的一環,李福井跟我的怨嘆都未免可笑了,然而,這可笑的背後,又是多深的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