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屐
你們的媽媽買了一雙木屐回來,放在我的腳前,說「給你的!」
我沒有馬上穿上,只愣愣的看著木屐,看著木屐上有一層塑膠面板,面板上特別製作了一些凸出物;讓人想到是健康步道上凸起的石子。可以讓人一邊走路,一邊按摩腳上的穴道,行走與健康,都兼顧到了。
我當然瞭解你們媽媽的好意。只是眼前的木屐,總讓我想起了從前--在我們年幼的好長一段時間裡,腳下穿的都是木屐。那時,我們不叫木屐,叫拖板。(我一直沒有問家中的大人,為什麼叫拖板?)現在思憶起來,雙腳底下各拖著一塊木板,走一步響一聲,踢踢踏踏的真像腳底下裝了一種木質樂器一樣。只是,受過日本教育的父親,絕不允許我們走路出聲,他常說這樣就是沒有家教,只有浪人走路,才會故意的每走一步就響一聲。
有時,沒有夾緊拖板,自然的發出了拖拖搭搭的聲響,緊接著就有皮鞭自身後抽出,父親說:「這是家法。」這樣子的家法,到了現在,還有成效。我穿起拖板、或是任何一雙拖鞋走路,都不會發出什麼聲響。
我想說的,當然不是這些好像老王賣瓜的話。我真正要說的是:因為木屐,常常把手打得烏青瘀血的經驗。那個年代,不知是釘製的粗糙,還是自己的活動量大;連著木屐上的那條帆布帶子經常脫落。有時,走了一半,木屐的帶子斷開了,就用腳趾夾著帶子,像是負傷了一樣,一拐一拐的拐回了家。
找出鉗子、榔頭,小心的把釘子從木屐裡拔出來;有時釘子拔歪了,還要用榔頭敲正,再重釘回去。如此說來容易,但對一個不滿十歲的孩子來講,卻是件難事,手上的榔頭,沒有打到釘子,倒常敲到手指,讓指頭馬上烏青起來,痛的讓人掉下淚來,再把腫脹的指頭含在口中吸吮著,好像如此就能減輕疼痛似的。
那種自己敲到自己的疼痛,怨不得任何人,又不能怪自己;多少就有點像好漢打脫牙和血吞一樣,現在回想起來,那種痛彷彿還存在手指上似著。孔子說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在我們的那個年代,幾乎所有的人都能鄙事,做的不好,把手打腫了,只會掉淚,沒有怨言,更不會想找人幫忙。只是我們都不是孔子,倒像個好漢似的。
時代總是前進著,也不須要好漢與英雄了。這些經歷,對有著新穎、柔軟的各式脫鞋的你們或是你們的下一代而言,彷彿就像是聽到介之推與木屐一般的遙遠與不可思議。
可是對我們這一代而言,因經年穿著拖板,以致拖板上留下如印刻般的腳跡凹痕,還是那般的清晰與深刻。尤其到了老年,才真覺得夫妻就像一雙木屐一樣,管他什麼家教,能夠彼此拖踏的左響右應,才有樂趣;最重要的是,少了任何一隻木屐,整雙也就報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