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小同學會
心理學大師佛洛伊德、神話學大師坎伯,不只一次地指出人的童年攸關個人未來的心理發展。我則曾經如此驗算:我在金門居住的十二年,隨著我年歲漸長而比例越小,然而,它的重要性卻一天大過一天。正因為如此,二月接到國小同學許丕坤來電,約定三月下旬舉辦同學會,便不禁想像別後多年,同學可還認得彼此?
果然,一到中和四號公園上海餐廳,竟認不出門外招呼的,正是許丕坤。
國小,丕坤與我是乒乓球友,我就讀南港高工時,他的家正在學校實習工廠附近。隔三年、隔了個海洋,七○年代沒手機、沒網路,金台之間電話且未開通,卻阻擋不了同學在海外的重逢。後來,丕坤居中連結,再與許莉莉、翁寶珠、許麗明等同學會晤,自此一過,又近三十年。
同學六年,放在三十年這把尺上衡量,相對而論是輕微了;當時的少年已為人夫、人妻、人父、人母,在複雜的人際關係中,再來量測國小同學這一層關係,彷彿吹彈可破。但是,人最初的這層社會關係,卻是一切基礎的開始,我們都還記得垵湖國小後頭夾竹桃遍開著紅色的花朵,三排低矮的校舍猶如放大的三合院,防空洞旁春天翠綠煥發的棗子樹,工友在上下課時急促拉動的鈴鐺,教室廊下文天祥、史可法、班超等民族英雄為國赴湯蹈火的立傳,這些,只成為我們這一班獨一無二的共同回憶。
許丕坤記憶好,他還記得畢業時,人數有三十八位,我卻記得國小一年級編座位,曾經達到四十三號;忽然想起小二時,一林姓同學不幸高燒喪命,不知同學們是否記得?記憶畢竟有所篩檢,卻不知誰遺落了誰。丕坤又說畢業三十八名,現在是三十六人了。
我也認不出來許丕如跟許素梅,琴真、莉莉則依稀當年輪廓,她們的孩子卻也十來歲大了。我逐一打量同學。時間如自由落體俯衝,而今停頓在一只舉起的酒杯裡。
原以為我該是最熟故鄉事的人,沒料到丕坤人在台北,對后湖點滴竟耳熟能詳,數說雞蛋花、許獬等后湖四寶,提到機場若因應國際航線而擴展,必須造海,外移跑道,否則后湖將有遷村或滅村的危險。屆時,我們的鄉愁何處尋,先人的魂魄何處歸,後世能在何處,探訪前人容顏?
聊故鄉事,總是悲欣交集,喜的是在前任縣長陳水在、李炷烽、現任縣長李沃士的政事接續下,金門設大學、發展工商綜合區,戰地的悲情正在遠離,新型態的金門正在接近,無奈的是變遷之下,對於民心跟環境的改變,總讓人期盼傳統跟進展可以兩全,譬如國小操場的翹翹板,不管任一方有多重,總能在另一邊謀得平衡。
散會前問丕坤,可還打乒乓啊?他說還打,他的太太王美玲也打。我看著眼前的丕坤,儘管已是事業有成的穩重男子,卻依然是三十年前跟我打球的少年。丕如的太太也是金門人,知道同鄉聚餐,哪少得了酒,特意囑咐別多喝了。莉莉跟我住三重,丕如住蘆洲,正好一輛車。我執意搭丕如的便車,莉莉說,會不會太晚,不好意思?
我代丕如說,不會的,完全不會的,三十年來只搭這一程便車,完全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