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祖行(上)
這麼說,或許讓人驚訝了︰「多數金門人沒去過馬祖,多數馬祖人也沒到過金門」。金門、馬祖,名字相伴一甲子,怎能相見兩不識?還有許多人以為,金馬兩島,雞犬相聞,搖小舟,唱幾首歌,即能彼此拜訪。而其實,金門到馬祖、金門到高雄,都是三百公里。
我遲至二○○八年七月底,才首航馬祖。二○○一年曾與卸任的馬祖縣長劉立群,參加文化總會活動,同登玉山。劉看見我,用力握手招呼,金馬雖遠,人情卻近,劉邀請我日後到馬祖找他。出發時,遙念舊友,才想起劉已逝世多年。
妻兒先幾天出發,約好東莒見,我到基隆搭船,詢問多位當地人,卻沒人知道基隆有船到馬祖。正徬徨猶豫,一士兵走出超商,說他要搭船,可一起走。候船處滿滿是人,主要是士兵、馬祖居民,觀光客則少。領路的士兵說,往返馬祖麻煩,只要浪大,船就停開,船公司都要求乘客出發前再確定,免得白跑。
隔年八月,邀請弟弟一家跟岳父共往。多了孩子,便多了好幾雙眼、好幾顆心,大家新鮮逛床鋪、餐廳。孩子們難得相聚,最後窩在床鋪玩牌。臨床的乘客微笑地看著興奮的孩子,對孩子玩鬧,不以為忤。我想起第一回去,隔壁是夫妻,到馬祖作水泥工程。他們說在馬祖工作穩定,一旦接手,至少能做一季或半年,若在台北,則得天天跑台北橋找零工。這回的床鄰更特別,他受委託,專程到馬祖某海域,按海面下一百公尺、兩百公尺等,分層取水。把分層水帶回台北,就算完成任務。工作看似簡單,卻需要專業設備,更不能亂取海水虛應。
船駛離台灣,孩子們禁不住好奇,扔了牌,往甲板上走。燈光沿著島岸排列,聲勢壯闊。時間一分一秒瀝淨後,燈光跟島,徐徐化入黑暗。孩子們沒等到最後一盞燈光隱沒,即快步下樓,四個人擠一張小床,臉上喜悅洋溢,彷彿以床為家。
第一次馬祖行,拜訪西莒、東莒,以及南竿、北竿,第二次則專程到東、西引。我跟弟媳婦說,金門、馬祖大不同,比如金門說閩南語,馬祖說福州話;金門住三合院,馬祖住石頭屋。大家一聽,驚訝難掩。我說,「到了鄉下,大家不自覺說閩南語,前一次到馬祖,老習慣沒改,說了半天,才發覺馬祖人未必能聽懂。」金馬不同,歷史沿襲又多相同。譬如清初,朝廷為了遏止民間資助鄭成功,頒布「遷界令」,金、馬同樣受創,居民遷離故居二十餘年,再回鄉,家園已荒。金馬都曾力抗倭寇,明末抗倭名將沈有容,且留下大埔石刻紀錄原委。
二○○八年,我們沒有看到神話之鳥,但在東莒大埔村看見三隻毫不畏生的天鵝,社區營造者寶哥,帶領我們逛大浦村,三隻鵝警覺到人的靠近,呱呱示警,再從邊坡上,氣嘟嘟地衝下來。孩子被嚇退幾步,我揚聲一吼,鵝群洩了氣,節節敗退。不再惡行惡狀的鵝,孩子就不怕了,追著鵝玩。大埔村是個無人村,往昔尚有居民賴軍隊所需營生,撤軍後,住戶紛紛搬遷。一個無人村,天鵝才能如此膽大,見了人,就追上來。一個無人村,卻遺下精巧可愛的石屋、涼亭,端整中的荒蕪,更見荒涼。寶哥正以村落為構想整體,分置住宿、廚房、咖啡廳等功能,如此,村落將可重整為度假別墅,帶動地方觀光。
寶哥說著時,廣播忽起,東莒鄉正舉辦花蛤節。規模不大,群眾不多,主辦單位卻不減用心,設攤,邀請旅客到營區看駐軍「跳砲操」。我們告別寶哥,參加活動。上弦月、農曆初三、比眉尖還細。雲,濃淡不定,夜色漸次降臨,星光慢慢突圍。不遠前,東莒燈塔明光乍放,卻讓它更顯孤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