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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送叔的淚光

發布日期:
作者: 江柏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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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送叔是新加坡浯江公會、金門會館的前輩,也是我學習海外華僑歷史的「老師」。在他腳力康健之時,他總是神采奕奕地領著我坐著公車,逐一到鄉團會所、紅燈碼頭等歷史場景探訪,不厭其煩地講述當年估俚間(苦力間)的生活情境。即使現在腳不太方便,他仍會因為金門鄉親、團體的到訪而拜託其公子建國請假,開車載他到金門會館與大家會面。有空他也會專程到會館,只為了閱讀千里迢迢寄來的金門日報,知道一些故鄉發生的事情。
他是身處異鄉、心繫故土的華僑典範。1947年,時年二十歲的他,到新加坡投靠從事舢舨駁船業的二叔父,棲身於金長發估俚間(苦力間)。1951年他成立「洪天送駁運服務公司」,購置摩哆(電動)船隻往來於新加坡河港運貨,直到1986年才退休。天送叔熱心公益,除金長發、金歧山等鄉團及新加坡六桂堂、洪氏總會之外,更積極參與新加坡浯江公會事務,歷任總務、副主席、主席(2001-2010)。僑居生涯中,他經常匯款返鄉貼補家用,並關心家鄉的發展。不僅如此,從1973年起隨同浯江公會訪問團返鄉起,數十年來,他往來於新加坡與金門之間不下70次,為超過40座的祠廟、慈善基金會奔走募款;早幾年,金門百姓總是可以在浯島城隍遶境中看到「洪僑領」的身影。1980年代,洪天送協助當時的浯江公會主席蔡普中催生「華僑之家」大廈──這是金門戰地政務時期第一幢現代化的旅館。他於1995年獲頒「傑出華僑」獎,2001年再獲「中華民國福建省金門縣榮譽縣民」。長年定居於新加坡的他,卻在金門享有極高的聲望。
天送叔的記憶極佳。跟他聊天,彷彿是在與一部金門近代史對話。自幼聰穎的他,在日本軍佔時期的烈嶼度過童年。「我當年曾經代表烈嶼,到後浦參加華語演講比賽,得到第三名。是烈嶼唯一得獎的學童呢!」天送叔不禁得意地說。而金門會館的郭秋裕秘書長每次總喜歡與老人家「答嘴鼓」,「天送叔啊!是不是三個人參加而已…。」大家總是在笑聲中,陪著他回憶著經濟困頓但充滿色彩的1930-40年代的金門。
「海底工的估俚生活,不是你們現在的少年仔可以了解的。」「我真骨力!一天到晚只想要賺錢寄回唐山。我搖舢舨到天晚,常常是估俚間最遲回去的一個。」談到南渡之初的艱難生活,他的眼睛泛著淚光。愈了解天送叔的內心,訪談時我愈是小心翼翼,深怕觸及他的傷心往事。但作為一個研究者,我又不能不多了解這樣一位新加坡金門華僑史的活字典。所以,往往在情緒多於史實時,我們總是以「先這樣,來去吃肉骨茶!」暫告一段落。八十餘歲的長者的眼淚,不是命運的控訴,而是歷史的結晶。
前二年,當他知道陳景蘭洋樓二樓展示了海外各鄉團及其僑領的主題,他專程飛回金門。為了原貌保存,洋樓的樓梯沒有任何更動,上下樓層對長者來說實在不便。天送叔幾乎是雙手雙腳並用、費盡力氣地爬到二樓,只為了一睹掛有介紹自己的圖板。那一刻,他悄悄地拭淚。我先前之所以在相關的審查會議中提議,陳景蘭洋樓外部加裝一個方便上下的電梯或樓梯,其實就是這個原因。而這種現代設備的添加,對國內外的古蹟活化案例來說,十分普遍,若處理得宜,並不會破壞歷史風貌。
新加坡城市變遷如此迅速,河畔的駁船估俚間老早不在。但天送叔一直沒變。在他的回憶中,還是那個剛剛南渡謀生、一心想要回饋家鄉的落番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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