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徐學──那位在李光前將軍廟馨香禱祝和平的廈門人
「金門總勾起我少年時的廈門恍惚印象,清潔、安靜,猶如小城鎮;金門的朋友,也總讓我想起中學時期的同學:純樸、憨厚、樂觀。感謝上蒼,在滾滾紅塵喧囂的現代,有這麼可愛的一方水土一方人,留給我們心靈一股永不枯涸的源泉。」
──徐學〈金門留言〉(2011‧10‧29)
古寧頭戰役爆發的月份,徐學來金門出席「2011閩南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議程結束後,特別指向李光前將軍廟。他拈著香,跪拜李將軍,口中唸唸有詞,「兩岸不要再有戰爭了」,陪同他而來的我及他廈大的學生昌哥,只能呆立在一角,直至他起身添了香油錢離去。「以宏觀的角度看待戰爭,悲憫的不只是我軍的亡魂」,多年前作家平路再訪金門時寫的一段情境,此時映現在李將軍神像前拉出的「兩岸」;廈門的徐學,金門的我們。
徐學的廈門成長記憶中,自孩童時代起,就有兩岸叫陣高音廣播在耳邊;廈大求學時代,他還持槍在海灘站海防哨,而且還心不在焉地與同學一起背誦唐詩。不再有砲聲的年代,他來到金門遙望廈門,「推想當年在這觀察所的國民黨官兵遙望故國故土的感傷」。
廈大台灣研究院文學所所長徐學的心中,金廈有兩張歷史年表,一張三百年,一張三十年。一六四五到一九四九,整整三百年,「金廈唇齒相依水乳交融」;一九四九後的三十年,「金廈成了相互對峙的戰區,並且在不同的政治體制、經濟模式和文化氛圍下發展出形態各異的文學」。
是的。文學。
十年間,徐學與我總會在不同的文學場域不期然而遇:廈門大學、佛光大學、金門大學。他是台灣文學通,超過三十年的投入研究,從林語堂到余光中,他都能如數家珍,並且能從當代台灣文學與中華傳統文化拉出一條論述的線,譬如歷史觀照、故土鄉愁、陽剛之氣、天人合一、佳人詠;或如漢語語言形象的承繼與包容、從西而不化到西而化之。他的台灣文學地圖中,似乎獨厚來自閩南原鄉的作家,「2011閩南文化國際學術研討會」中,他發表論文〈林語堂與閩南心態文化〉,強調探究的是文化閩南,而非地域閩南,他以為「文化閩南」超越了「閩南方言區」而具有更寬大的範圍;他通過閩南文化名人林語堂來探索閩南心態文化,再論述了林語堂文化人格中的深蘊閩南基因,「他身上的開放性、草根性和激進性,正是文化閩南的特色」。
早在十年前,我與佛光大學師生一行造訪廈門大學台灣研究所時,為徐學的論述林語堂獨特觀點所迷,脫隊與林景淵、趙孝萱,三人包了輛湖南女子開的計程車,直驅漳洲的林語堂祖居、祖墳紀念館,又折回廈大及鼓浪嶼,四處覓尋林氏的行蹤,為的也許就是要找出林語堂文化人格、文學形態中深蘊的「閩南基因」吧。
閩南文化、台灣文學之後,近些年來的幾度金門行,徐學開始關注到曾經是他隔海遙望的島鄉歷史、文化與文學;二○一一年十月,徐學為詩人張國治在福州海風出版社推出的《歲月彩筆》文集撰寫了篇長序〈金門是一種安詳的節奏〉,指出「作為成長於三十年代對峙環境中的我們這一代廈門人和金門人,言談方式寫作取向甚至思維概念已經有了一定的差別,特別是當他們踏上了對岸的土地,用三十年來生活所養成的不同眼睛去觀察,他們還是會有新的發現和新的思索」,發現與思索,徐學看到的是過去那段歷史歲月中的荒謬和無奈所產生的「人性的掙扎、人性的堅持和人性的尊嚴」,他認為金廈寫作人應立足,著力在「挖掘三百年文化大背景之下三十年風雲變幻」。
不再是肉眼及望遠鏡裡模糊殘缺的影像,徐學是真實地踏上、貼近金門了;「兩門洞開已經多年,但文學之鏡尚未完全打開」,他發出了嘆息,但也傳達了盼望。
那位跪拜在李光前將軍廟馨香禱祝和平的廈門人。一方水土一方人。等待徐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