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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翻過身來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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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造訪翟山坑道,是在民國七十八年,坑道濕、燈光微,牆上峻石如鬼魅凝止,在濕的、跟陰暗的氣息中,似要張聲尖叫他們的冤。坑道為運補物資而開發,雖小心開鑿,仍損人命,我每次進翟山,都禁不住默禱亡者。沒料到翟山坑道在卸除運補任務之後,開始它的別種用途,轉身一變,成為音樂演奏現場。
十月中旬文化局、聯合文學文創活動期間,正值坑道音樂節,得以安排觀賞。觀賞後,就該我上台,與陳俊志、陳雪兩人對談。我觀賞活動前,偶爾想著下午該如何開始,該怎麼做,才能顯現兩個作家的特色。
我想到「勇氣」。寫作,是不斷的歷程克服。克服筆的疙瘩,打通思緒結塊,舒暢題材與運筆的距離等。涉及情感不能說的,最終卻說出來了,這就是勇氣。寫作的勇氣來自於正視傷痕,並揭疤、撒鹽。傷痕多跨越個人,旁及第三者跟至親,如何以勇敢自勵,並讓他人承認勇氣的豐碩,是多數作家的難題。
陳俊志常於人前人後,自稱「琪姊」,公開承認他的同志戀情。性向從遮掩、到揭露,他已提前面臨自我以及社會的審視。這部分,是艱難的。做人,常要面臨難事,當作家,除了文字等環節,更要面臨赤裸的揭露。與俊志最初的見面,是多年前藝文聚會,但痕跡不深。最近一次碰面,是七月金鼎獎頒獎,大會在現場公佈得獎者,陳俊志不知道他會得獎,但靜待席次,唱到他的名字時,狂聲大喊,激動跑上台。當然,他的勇氣必須印證自他的成長跟書寫,而不能單純就得獎而論。
俊志沒趕上班機,折騰了好一陣子,飛抵金門,民宿主人顏湘芬與主辦單位只知道他睡死了,敲門、撥電話,都無動靜。一夥人,於民宿中庭聊天,擔心這麼吵,他的房只隔一道牆,怎能不聽見,不被吵醒?
午夜,我與作家朋友興致不減,繼續喝高粱聊天,陳俊志忽爾出現。戴眼鏡更顯靦腆,著T恤更著青春,渾然不像吆喝上場接受贈獎的狂放。我比較前後幾次的俊志,更加確認作家或者富於心靈活動的人,都富有寬廣的,難以臆測的心靈空間。
若論寫作「出道」,俊志是略遲了,陳雪卻與我「同梯」。還記得民國八十來年,她的《惡女書》與其他三位作家同時出版。唯有她的書,受時代對於情慾與同志認識未開,特以膠膜封裝。我主編的《幼獅文藝》,恰在十一月號刊登陳雪專訪,暢言她的窮、她的苦,父母如何躲債、逃債,怎麼搬遷各地,一家人窩居三坪大的房間,但木匠父親的巧手依然在他們的苦難時光,給予溫馨的看顧。陳雪對自身命運的看待卓然客觀,她表示,她的肉身是靈魂的媒介,透過她以及書寫,她要傳遞更多文學給人間。
想著開啟陳俊志、陳雪談話的開端時,我們已達翟山坑道,隨人群魚貫入內。不多時,音樂聲由坑道口而近。演奏家立船上,搖槳者徐徐划船而行。我偏頭左望,看見光,巧打在演奏者與搖槳者臉上。音樂與他們,似不來自人間,而來自地府或者天堂。我瞧著,淚水盈眶,悄悄抆去淚痕。我心裡想,亡靈以及被亡靈束縛的人們,終於可以在血跟音符的激盪中,淨化升華。
這是一種開放哪,我跟我們,終於在另一個觀點下,重新獲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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