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身
公園裡的某些林蔭下,躺著一塊塊長條形的灰朦石頭,毫不起眼。走近細看,石頭的表面光滑如鏡,隱隱的恍似發著光芒裡,散發著某種吸力的神秘力量。吸引著好奇的你走到它的身旁,立定,彎下身來,伸手,撫摸。接觸的剎那,平滑中還有一絲潤澤、一股沁涼竄上心來,毫無掩飾的把有些驚訝的五官映照在光潔如水的石面上,連泛白了的頭髮,也一起漣漣入鏡了。
你的理性告訴你,這是一塊大理石,甚至是一塊色澤不好、尺寸不對,不夠資格走入殿堂牆面或是地板的大理石。可是,你絲毫不覺得它是塊沒有生命的石頭。在私密的感性裡,你倒覺得遇到了一位得道高人,一位隱於市的修行人。
你想起了廣欽老和尚,這位從未受過正軌教育,也從不知自己是位神通俱備的高僧,輕易的讀出了任何一位走過他面前的人心中的事情。有人曾吃驚的問他,怎麼知道別人心中的想法?他淡定的說,我沒有想要知道別人的隱私,我的心只像一塊不動的鏡子,別人走來,就像照到了鏡子,讓我看到了我心中鏡子裡的影像;別人走去,鏡子又空無一物了。「我哪有什麼神通?」就僅是個「沒來過,沒去過」、「沒有什麼事」的人,你清楚的記得老和尚在人生終點時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坐了下來,不自覺的又摸著石面、石身;像是一位盲者想認識新的人物一般,敏銳的手,自頭上的嘴、臉往下摸去,凹凸、粗礪,像塊砂紙似的身體。又讓你心中一驚,覺得自己正坐在一塊天使與魔鬼合體的身上,又覺得自己與這個合體合而為一了。
魔性的自己,是否也有光潔的一面,你不禁的猶豫著,自己是否連塊大理石也不如。你不禁的想著,如果人真像一塊石頭,一塊如大理石的石頭。是否能接受被挖掘、被爆裂,到吊掛、搬運,切割與刨光的歷練與磨鍊。為此,你真的興起了參觀製作大理石的工廠。
高亢與尖銳的噪音像刺刀,聲聲的刺進耳膜;塵埃如幕,摜進了你的雙眼。你靜下心來,如履戰場。鋼索綁著大理石石塊,在吊車上來回吊掛;運至周遭盡是如刑具的工作臺上。森森然如巨齒般的鋼鋸、銳利的刨刀、電動的鋼刷,管線裡不停噴出的水與偶爾碰撞時的火花,一個工作站連著一個工作站。不,這不是個戰場;這更像是個一十八層的地獄,你眼中出現了比刀鋸、油鍋、石磨、拔舌、火山…,更慘烈的畫面。
是苦難磨練還是浴火重生,你只是個俗人、凡人;怕痛、怕苦、怕任何的折磨與冶煉;於是,永遠都是塊頑石,更永遠是個魔身。你起身,繼續著你著魔似的散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