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殤與火氣
回想起來,事已十年了。二○○三年,我曾說服家人舉家返金,並開始商議搬家,以及返金後,何去何從等問題。妻同意,孩子尚小,想到可經常往后湖海邊玩,不多時也就同意了。反對者倒是父母。那一年四月五日,母親帶小孩往萬華龍山寺求神問籤,竟是上上籤,這下子父母為難了,連神都同意了,他們還有何話可說?但是,SARS來了。它擋下我的計畫,但給我另一個計畫。
遲鈍如我,也才在那當下思考,且問自己,什麼是金門、什麼是金門人?
當時的政治環境是二分法,本省和外省、綠與藍,但什麼是金門,如同楊永斌教授提到的︰「金門人是說著閩南話的外省人」。面對道義罔顧的台灣政經,我非常憤怒,但我不能如當時流行的連續劇,「提一桶汽油,拿兩支火柴」到總統府放火。我把這些火氣壓抑為文字,這也是寫《火殤世紀》的背景。
寫《火殤》,面臨自我的揚棄,比如說,我不能使詞彙太華麗、不能讓敘事太技巧,我準備小筆記本,無論是搭車或走路,想到什麼,就記什麼。我統括出金門人多木訥寡言,多豪爽大氣,金門的基層也正是花崗石。我從此挖掘出後來評論家所說的「古樸遒勁的語言,簡短乾脆,鏗鏘有聲,節奏明快……塑造出一股鄉野傳奇般的神秘風格」。
我是我從金門底層挖出的文字風格。不過,台電比我更深入,我只是想像,台電卻在金沙鎮陽翟、斗門、后壟進行挖掘,並表示開鑿六口深井是鑑定國內是否有打設深井的技術,深井有正、斜井,也穿過花崗岩破碎帶,深井也可監測地下水水壓、水文與地震的關聯等。這一次,金門同鄉聚首,拉著「金門不要核廢料、烏坵不當核廢場」布條抗議。
金門人得有火氣。金門人本來不僅有火氣,還有豪氣、俠氣,不然哪來落番打拼的骨氣,哪來幫忙鄭成功反清復明的勇氣?一九四九年金門成為戰地,無論是哪一股氣,都被壓抑了。戰地政務解除之後,紛紛釋放。這是珍貴的。我們不再被政令矇騙,我們開始正視自己。
金門該是什麼、什麼是未來的金門?無論民、官,大家都有責任定義它。多年前,縣府有一個活動標語非常深刻動人,「讓離島人不再離島而去」,然而,多數金門子弟面臨求學與工作,往往必須離島而去,所以金門有了大學,還要有留下年輕人的工作,這是為政者的任務,不然何以執政?
只是,在我們邁向未來時,可否細膩些、溫柔些,不再有粗暴堆放的工程廢土。
SARS擋下我的路,但開啟另一條路,我們的心志必須經歷挫敗而明顯,必須正反對辯才能揭示更值得走的路。我以此看待所有挫折。
我曾提寫到,「鄭成功真砍伐金門樹、建造所謂的『台灣號』船艦?兩岸學者、作家與金門鄉親等,都有意見。無論真相是哪一種,金、廈與其子民,是被遺棄了。一將功成萬骨枯,但誰能決定,誰被完成、誰被犧牲?」
眼下,我們久違的火氣,看似隆隆火燒,卻可能是,看見真相與真理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