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賴與弟弟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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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年前在金門,我十二,弟弟十歲。金門昔果山,三合院廂房裡,一張雙人床不只睡了我們兄弟,最多的時候,還擠了三個姊姊。弟弟有時跟父母親同房,有一天早晨,我盥洗後找弟弟。母親偏頭,坐在化妝台前梳髮,弟弟呢?還熟睡,不仰臉或側身,而匍伏著,屁股翹得高高,雙手枕臉。我跟母親相視一笑。我搔弟弟屁股,他手一揮,像牛,拿尾巴驅趕蒼蠅,再捏他鼻子,他一口氣吸不過來,終於醒了。我跟母親哈哈大笑,他卻不知所以。
二○○七年夏天,我跟弟弟兩家相偕回鄉,我問他,可記得有一次上學途中,他鬧肚疼,蹲地上,他的同學拜託士兵載他上醫院?弟弟身為當事人,卻忘了。我能牢牢記得,是因為我並沒有陪他蹲在旁邊,也沒陪他就診。在那中午,返家午餐後再到校上課,我認為,弟弟得忍耐住小小的病痛。我會這麼想,是從小養成的習慣,在戰地成長,沒熬病跟忍痛的韌勁是不行的。弟弟蹲在渠道上的身影慢慢變小,我轉彎,繞進校園時,還確信弟弟能夠自己站起來,走到學校。他沒能站起來,也沒有記住這段往事,反倒是馬路邊那團黑點像一滴遇熱後溶化的柏油,我沒有記憶的酒精,揮發這一段往事。
差距兩歲,吵架難免,一次為了爭看電視,我跟弟弟扭打。在金門讀國小,學過微末的跆拳道,我推開弟弟揮拳砍劈,仍佔不到上風時,只好飛腿攻擊。很多年後,弟弟的兩個女兒已長到會吵架的年齡時,我跟她們說,你阿爸,小時候跟阿伯打架,竟說打架不得用腿。她們忘了跟我打架的是她們的爸爸,都說,打架還有規定啊,真好笑。
弟弟升國中後,從小接受的從軍報國信念居然萌芽,投考士校。對弟弟從軍這事,我曾否寬慰、了解?而今思索,像望進時間的大霧,不僅弟弟迷失了,我也遺失在雪茫茫的霧色中。若說,人生當中或多或少都有一個謎一般、霧一樣的時間,國中歲月對我,即是如此。我迷失在鄉愁裡,且不知未來走去何方,傻傻地過每一天,一有零錢、閒暇,都趕往漫畫店報到。
不過,卻有一條路線明明白白屬於我跟弟弟的。那是假日,我跟弟弟從三重住處,過三和路、接自強路、轉正義北路,到金國戲院、國園戲院,或已拆除的舊天台跟天南戲院,渡過好幾個下午。這一條路,代表兄弟倆對城市繁華的初度認識;這一條路,我現在每回走過,時間之線就起了棉球,我再看到弟弟快樂洋溢的一張臉。
高中聯招考場在西松國中,陪我考試的是弟弟。不知道他怎麼渡過那無聊漫長的兩天?當我與數學、國文、英文、地理、歷史跟三民主義等學科對抗時,弟弟是怎麼對抗那一格一格的寂寥,而能在有限的下課時間,仍一派天真、仍饒富興致?不可思議的是,我在弟弟高中應試時,卻因學校聯誼而缺席了。
九月,我在「Line」(賴)建立一個群組,用以連絡家族成員。成員不多,小弟卻遲遲沒有加入。我禁不住想起過去與弟弟相處的點滴。
我不擅長說話,與弟弟話更少。也許透過「賴」,我能以熟悉文字問候他,或寄發圖案都行。我看了一下手機,還是沒看見,弟弟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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