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成凋謝的感喟
村莊裡又有長者逝世,往生者是我小學同學陳向利的父親火貴伯。
日前返鄉,見他家屋前搭棚架設置靈堂,前往拈香致意,聽向利兄說火貴伯上月才赴台與兒孫小聚幾日,體力與精神還不錯,他還特別以手機幫父親拍照,不料隨後因身體不適,病情急轉直下,沒過幾天就去世,享年九十五歲,雖說福壽全歸,但事發突然,讓家人深感不捨。
火貴伯比先父大兩歲,兩年半前,父親某日晨起盥洗跌一跤,引發腦血管栓塞,不到一星期就辭世,這兩位長輩大去情形有點類似,他們生前一向不願勞煩他人,離世時沒有長病久臥,牽絆晚輩;就像英雄謝幕一樣,留下令人難忘的背影。
村中的父執輩,生長在物資貧乏的年代,民國廿、三十年間,每家都有青壯人口「落番」,到遠方追尋夢想。他們這些留守家園,沒有下南洋的,身子骨還沒長硬,就須挑起生活重擔,上山下海,擔負家計。到了四、五十年代,戰後嬰兒潮來臨,每家都有十個八個孩子,兒女成群,食指浩繁,生活的壓力,逼使他們終日勞動,為了養家活口,一刻不得清閒。
印象裡,父親經常在近午時結束出海捕魚工作,一進大門,無暇坐定,在天井以飯碗大口喝水,然後不是牽腳踏車載魚貨到外村販售,就是扛鋤頭或挑水肥到田裡繼續他一天的勞動。左鄰右舍的叔伯也是一樣,每個人都是撩褲腳、肩挑擔,大步行走,來去匆匆。他們是家庭勞動主力,經濟來源,每個人都表現的像戰士一般的頑強英勇,不會疲累;他們像陀螺一樣地在歲月中不停地打轉,拉拔兒女。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他們的背漸漸駝了,步履放緩,人也變老了。
但並不是每個英勇戰士都能安然解甲,得享天年。村中許多父親的同輩,不少人中道因惡疾病逝或意外身故,我的小學同學,有好幾位是幼年喪父,他們的母親守寡,茹苦含辛地把子女撫養長大。小時候,也曾見過鄰家被炮彈擊中,奪走男主人的性命,家中頓失憑依,陷入愁雲慘霧。讀國中時,父親一度胃疾,讓母親憂心不已,好在後來逐漸痊癒,身體日益健朗。父親晚年雖然數度進出醫院手術,但之後仍行動自如,不勞旁人照料。他不只一次表示,能眼見分隔數十年的兩岸自由通行,重臨昔日做生意常往來的廈門,也幾度到新加坡、馬來西亞探望親友,後來又能享受到家鄉許多社會福利,這一切的變化,昔日伙伴無緣目睹,更無福享受,能活到這般歲數,實在是一種福氣。
能安享晚年的父執輩,享有較豐裕的生活環境以及來自社會或兒女回饋的日子並不算長,也許是生於憂患,晚年的這些優遇,讓他們覺得彌足珍貴,知福惜福;同時,在生命的最後一段路程,有眾多兒孫圍繞相伴,應是無憾。畢竟在世事多變,傳統價值不斷被顛覆的今天,擁有這樣福份的人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