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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的戲

發布日期:
作者: 吳鈞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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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門男人很少當奶爸。我對童年時期的父親印象模糊。後來,我當了父親,認真考慮當奶爸。那是一九九七年的事了。毅然離開《時報周刊》編輯工作,當了年餘的奶爸。
與兒朝夕相處,方知養育的辛苦,但也因此,與孩子相伴相隨,直到他長大。從他幼稚園、國小迄國中,我們的行進路線一致,有時候,我得多走點路,才能與他走在同一個方向,陪著他上學,然後我再上班。長年來,我們手牽手出門,逛街、過馬路或散步,常與孩子牽手。警戒到危險,如路口車多、異地踏旅,我都率先握孩子。這些年,孩子長大了,已許久沒牽孩子了。
牽著孩子。我跟自己的手,成為一種覆蓋, 身體自然轉向危險處,如車流、如崖路,我探前如哨兵、護衛如隨扈,只是牽手,卻猶如證件,不標示配偶,而註寫著人父。孩子更常牽我。想像接力賽,你向後看、伸出手,等選手來追,遞上手中棒。想像遞上的是孩子的手。這是多年來,子執我手的方式。我常想,是孩子一天天牽我,如父親牽女兒走紅毯,過繼我另一個身分。
最初,孩子無言,只能示以姿態與哭泣;手揮腿踢,雖大聲驚哭,卻似貓鳴,仿如粗聲暴氣,更像小心翼翼。我來到孩子跟前,伸展雙手,開口說抱抱。孩子還不能正確伸手,我必須趨前,托頸項、扶腰身,慎重珍惜,彷彿古代瓷器,甫出土。然後我知道,我是易碎的,我還不知道怎麼當個父親。
多年後,透過無意拍下的照片,察覺到襁褓時刻,父親多不在。孩子坐嬰兒椅,手舉湯匙如射靶,難得命中唇心;舉杯飲水似祈神祭祀,灑了好幾杯還不夠。孩子的臉被食物畫花,照片斜後方,岳父安然看電視,無視激烈的食物教戰。這是一場搏鬥,孩子與食物、父母與餐盤,孩子必須練習精準獲取食物;父母則在疲憊中,憚看孩子與食物的戰局。陣勢多口齒不清、戰況常面貌模糊,父母耐心等待,孩子以食局、以餐盤的模樣,告訴他們,他已懂得用手。
所謂的「他們」,常不包括父親。父親多在孩子能走,且懂得操用語言,才成為人父。如同岳父與孩子,透過買糖與玩具,秘密建立爺孫的關係。我與爺爺也是。小學一、二年級上半天課,我從學校快走回家。爺爺會等我喝完一碗粥,再相偕到戲院。他不待坐廳堂,而立站門口,以前傾的姿態告訴我,他已等得急了。我跑向爺爺,當他的另一支柺杖,循蜿蜒小徑、過崩壁山路。
檢索童年,發覺父親在童年的後頭,才漸漸出現。我要沿襲父親,在孩子的童年末梢,才姍姍來?父親有六個孩子。我料想,他不曾與誰牽手,也可能未曾與爺爺牽手,所以,他現在牽孫牽得比誰都緊。牽大哥的孩子、弟弟的以及我的。孩子就讀幼稚園期間,課後送至父母家,一次進門,孩子正騎上父親脖頸,抓白髮如馬鬃,喊著尬、尬,快跑。父親笑得滿臉紅,我仿如一個觀眾,走進爺孫倆的戲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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