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與謝靈運
陶淵明辭去彭澤令次年,寫下「歸園田居」五首詩篇:是他辭舊我的別詞;迎新我的稱頌。分別從辭官場、聚親朋、樂農事、訪故舊、歡夜飲,描繪了怡然自得的隱居生活,抒發內心那種歡愉、明朗的氛圍。
正如一個人不願觸及心中隱痛一樣,即使他自況「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但仍不免有些惆悵之感。因此在詩中表達了不願提起昔日汙濁的官場。「誤落塵網中」的遺憾。而「一去三十年」一句,就是明白表示對前半生,遊移官場的懺悔。而今總算迷途知返,「守拙歸園田」,心中是何等豁然開朗。
「方宅十餘畝,草屋八九間。」譬喻的是故園依舊,「吾愛吾廬」的一往情深。而「榆柳蔭後簷,桃李羅堂前。」則意味著簷後榆柳樹影清風,正是消去焦慮的愉悅。而眼前桃李弄姿堂前,此種與草木大地合一的喜悅,不正是內心深處的呼喚嗎?而極目遠眺,炊煙與暮靄齊飛,耳聞所及,依稀犬吠雞鳴,這是何等閒適清淡的田園生活啊。從前那些不堪的俗務、案牘等「塵雜」,皆為「書香琴意」所取代。因此儘管以世俗來看待,此時吾家已是一無所有的「虛室」;但對詩人來說,卻是內心自在充實的「餘閒」天堂。
詩末以「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了結心中真意。「久」與「三十年」相映;「樊籠」與「塵網」相擬,而以「返」字,點出「歸去來兮」的樂趣。的確,官場消磨了詩人前半生的「清風明月」,而今總算迷而知返,怎不悠然而自得?
較之於謝靈運,陶淵明是東晉潯陽柴桑人,名將陶侃的曾孫,卻安貧樂道,嘗作五柳先生傳以自比,世稱「靖節先生」,堪稱古今隱逸詩人的宗師。而謝靈運是南朝宋文學家,也是名將謝玄之孫,襲封康樂公,又稱謝康樂。少好學,工書畫,文章之美與顏延之為江左第一。性好山水,其詩開創山水寫實派風格,兩人表面上不分高下;但其中最大差別在於陶安貧樂道,而謝則是朱門奢華。
謝靈運由於出身名門,十八歲就被封為康樂公,食邑二千戶,但他愛漂亮,講排場,衣服時髦,用物昂貴,進出車馬,亮麗耀眼,極度豪華。加上年輕得志,官運亨通,自然更加狂放不羈。正是這一點,成為他後半生悲劇性遭遇的一個重要原因,更是兩人歷史定位上之限。
子曰:「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讀書人應該以傳道為志業,追求的是精神的充實,而非物質的享受。因此如果以自己吃穿的不好而為恥的人,是不值得與他論道的。所以「嶽麓書院」的學規就有一條「服飾宜從儉素」的規定;傅斯年校長到台大的第二個學期即親自布告:「本校學風,素稱儉樸,…以後如見有習尚浮華,衣食奢侈者,必予以糾正,或開除學籍。」因為儉樸才能養廉;養廉才能養氣。就此而言,兩人之歷史評價已毋庸費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