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年少的時候,有寫日記的習慣。總記得,每逢自己生日的那一天,心情就莫名的沉重,覺得生日,不僅是母親的難日,更是多邁向了死亡一步。
年復一年往前走去,生命只有日漸的短少,彷彿看到豐沛的水道,日漸枯竭乾涸;自己像條魚一樣,怎會有喜悅的浪花,只有滿腹的沉鬱。往往在孤燈下,就把這一天的日記,寫的像是遺囑或像是遺囑般的悲傷。
只是隨著工作的繁重與移動,與有了自己的家庭,那為賦新愁的少年,早已失落在往昔了。然而,那份把生日當作忌日的情懷,仍然深刻,覺得那不僅是一種情緒,更像是對上一世尚未遺忘的一些記憶。
中年的時候,認識一位朋友。年邁的父母住在澎湖,生活規律,總在清晨時兩老結伴外出運動;也經常跨海到高雄的兒孫家小住。
有個清晨,老父醒了,訝異的推叫著平日都是先起床的老伴,老伴紋風不動。房間裡安靜如深夜,老父慌了。急忙的捻亮了臥室裡的燈光,才發覺老伴走了,走的一臉安詳,走的一身端莊。
全家沒有哀傷、沒有哭泣,只有震驚。震驚著老媽媽,何時整理好了裡裡外外的七層壽衣?悄悄的帶在身邊。震驚著老媽媽,何時起床梳洗,上下仔細的穿戴妥當?枕邊人應是個證人,但此時卻更像個無辜的孩子。「我不知道!我都不知道啊!」老父不斷的呢喃著,焦急的希望別人能解開這些答案。
望著朋友緩慢又沉靜的描述,我聽的則像是一則神跡,一個讓人動容的神話,一個凡人經過虔敬的生活,就可以跳過病與苦的見證。
進了初老。紅帖少了,白帖多了。殯儀館裡的各樣的廳、堂裡人潮爆滿,家祭、公祭,一連串的儀式;世界由城區走向了郊外,哀傷取代了歡樂,靜冷驅走了繁樂。我彷彿是觀眾,看著生命與死亡的蹺蹺板,一低一高的起落,如日昇與日落。
再來,就是母親的突然過世,逼我進入真正的場景。
母親仍是圓心,家人們圍攏在旁,我趴伏在母親的胸前,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也似乎感受不到自己跳動的心臟。突然,我雙手移開,驚嚇的退了半步,母親的身體冰涼了。
一生不多言的母親,似乎在告訴我,生命就是一種溫度;寒涼,就是下課。再多的熱淚與財富,也無法換回!人生終點的站牌,已隱隱的望見。想到友人恍似能預知自己離去的母親,想到悲喜交集的李叔同與一些沒有來也沒有去的高士大德。
愚癡貪嗔的我,怎能跳脫這個紅塵,阻擋這個肉身逐漸衰敗,離開病苦的軌道。我攤開日記,重新書寫,真實的自己,畏懼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