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無限接近又無限遠離
逝者如斯,緩緩流過春夏,流過秋冬,流向季節的深處,時光不捨晝夜推著我,走向前水頭的金水寺、靈濟宮和惠德宮。生活沒有太多的驚濤駭浪,亦沒有太多富貴榮辱,這些年來,生命一直如常,依著四季的溫度,冷暖自知,有時明媚,有時憂鬱。
我始終把金水寺、靈濟宮和惠德宮當作是自然而然的存在,從未單獨把這些廟宇從整體的水頭空間迴圈中分離出來,倘若沒有廟宇,我的生活將失去一大半的神聖力量和安定意義。
小時候,每逢正月十六日,我一步一步跟著父親走到靈濟宮,參與晉桶盤祈福儀式,因為這天是玉武帝聖誕,前水頭居民用此儀式以添壽、補運,祈求平安。聽著法師誦念祈安疏文,看著乩童扮演人與神之間的中介者角色,呈送金帛,隨著儀式越來越熱鬧,我的好奇心也越來越興奮,我一直向父親拋出疑問,他總是說:「囝仔人有耳無嘴,靜靜看就好。」
祭典用的天公壇、南斗星君、北斗星君、註生娘娘、寶船、花座、彩傘……等糊紙,承載人們對神明的崇信和祈願,亦裝滿我天馬行空的想像,這些獨特的風俗和特有的祭品,成為我往後創作的靈感搖籃。
惠德宮的過布橋儀式、造布橋的過程和人們依十二生肖過橋的順序,讓我印象深刻。每當法師喊到我的生肖時,迫不及待踏上布橋,每一步都是敬畏,每一步都是嚮往,多年往後,走過了繁華與落寞,途徑紅塵與世俗,步履艱辛,讓我更加懷念當初過布橋時的輕盈與自在。
在金水寺當齋姑的姑婆,總會帶我到後殿,她叮囑我要撫摸觀世音菩薩的小腿,她說:「摸摸佛祖腳頭烏,好記性,會讀冊,身體勇,平安順適。」代代相傳的祈禱,釀成一種天真的摸腳儀式,神佛的小腿不一定使腦袋變得聰明,不一定能左右命運,但是,我依然心甘情願遵從儀式,歡喜摸著觀世音菩薩的佛腳,悄悄安放我的希望。
我還時常在金水寺裡流連忘返,研讀寺裡康熙、乾隆、光緒時期留下的石碑、古匾和對聯,每一字句都是蘊珠的靈蚌,組合成一串串晶瑩的飾品。我觀賞寺外的泥塑、剪黏、彩繪,雖不與萬物爭豔,終吸引我的關注。我膜拜前殿的關聖帝君和後殿的觀世音菩薩,即使幸福或是痛苦奔向我,我的內心堅立一座寺廟,既「聖神文武」又「觀自在」,不悲不喜,不畏不懼。
喧鬧的城市攪擾了心中的寧靜,漸漸地,我厭倦了周圍的喧囂,愈來愈懷念金水寺那份淡淡的樸素,我想將自心安在此,在平淡中感悟生命的本真,在靜好中過濾人生的百味,不想再為一些匆匆而來急急而去的背影,生出一份惆悵。
離鄉背井的夜晚總是格外深沉,極度的黑暗將我包圍,陷入混沌膠著,我感覺金水寺、靈濟宮和惠德宮無限遠離,無法幫我驅除恐慌焦慮。此刻,腦海中浮現父親從廟宇迎回的斗燈,斗燈放在大廳的長案桌佛龕旁,燈火輝煌,多天不滅,一想到這,過往的風吹散固執的黑,吹動我的意志,黑夜被劃亮,還多了絲絲纏綿的溫暖和安穩。
心中有了光,足以照見生命的底蘊,那些神聖莊嚴的廟宇氛圍,演繹成靜水深流的能量,淌過我的靈魂。
原來,我和金水寺、靈濟宮、惠德宮始終無限接近,不曾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