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門人的花生情
花生是許多金門人的一位親密好友,甚至是一生要感激的恩人。我就是,在金門生長的歲月裡,天天啃食著花生的美味和營養。
小時候,從田裡拔起的花生,青青枝葉連著累累果實,一綑綑運送回家,再將花生粒與枝葉分離。枝葉曬乾後,儲藏起來當柴火燒。帶殼花生,先用大鍋水用柴火在灶上煮熟,經陽光曬乾後,再收入瓷甕或陶缸。我們家幾位兄弟姐妹,一人一甕,算是各人擁有的小資產。吃稀飯時,可以抓一把來配。平時,就是當年戰地最佳的點心。三五好友聚首,是聊天助興的良伴。
初出爐的花生,軟軟的、嫩嫩的,花生的風味盡釋。曬乾後的花生,脆脆的、酥酥的,將花生的味蕾推向另一巔峰。到如今,軟的也好,脆的也罷,均一一收藏在金門成長的記憶缸甕裡,一生享用不盡。
記得小時逢年過節,媽要我們小孩們,輪番搗花生仁,當作紅龜糕的餡。搗花生仁,成了我們家過年過節的經典活動。兄弟姊妹們,邊搗邊將嬉笑聲,一併搗進臼裡,搗入我們不朽回憶的臼裡。石臼有大中小,數代相傳。一粒粒的花生米,用石錘輕輕地搗,細細地研,直到一個細膩可口的大小程度。這項搗花生的家庭傳統,隨我們長大離開金門到台灣求學工作,隨古厝整建成民宿,如今已搗入絕響了。
出門在外求學,每年都會收到,爸媽從金門寄來的一袋故鄉的花生。當年的包裹是用海運的,等候船期和分發包裹,常需數週才會到手。每次收到那袋包裹,總是熱淚盈眶,感動和感激的情緒,織成心臉上兩行不凋的淚痕。
淚水所包含的情緒是錯綜複雜的,深深劃破了我思念家鄉的第一道愁緒。那一袋花生,對別人,可能是值不了什麼錢的東西;對我,卻是解鄉愁的無價至寶。淚水裡還有我對雙親滿滿的感激之情。那袋花生,是用白色麵粉袋包裝的,袋口由媽一針一線密密縫合,袋面由爸用肥皂塗底,再用毛筆一筆一畫寫下通訊住址。一針一線,一筆一劃,都勾繪出爸媽最具體最深沉的愛意和思念,怎不教做子女的感動與感激。
那一袋花生,在冷戰時期金台之間沒電話聯繫,沒民航機的戒嚴環境下,飄洋過海,千重山萬重水,突破人為和天然的重重關卡,才能從前線金門運送到後方台北,怎不叫人更加珍惜。吃一顆花生,就情不自禁地,掉一滴淚。
解嚴後,花生似乎被冷落了。我們家早不種花生了,直到近年,弟妹從她沙美娘家,攜帶花生來台北給我們,才又勾起在金門時,對花生的千萬種往日風情。這些年在外,吃遍各地的花生,到頭來,還是覺得金門家鄉的,最對味、最有感覺。只因那花生,來自我生長的泥土。只因那花生,散發著金門土生土長情感的芬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