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與錫奇宗長的二三事
錫奇宗長是古寧頭北山人,我是南山人,因為是同鄉同村的關係,在過從之中有三件事情令我印象深刻。
李炷烽縣長主政時代,舉辦國際碉堡藝術節活動,邀請海內外知名的藝術家參與。錫奇宗長在南山村第一砲砲陣地的展演空間,以別具創意與巧思呈現「戰爭賭和平」的裝置藝術,只見砲彈紛紛垂空而掛,好似彈如雨下。
他在碉堡的牆面上要有一些文字背景襯托,以增加藝術的感染力,傳達戰爭賭和平的意象,說要借用拙著《古寧頭歲月》一書裡面的文字,邀我揭幕時從台北返鄉共襄盛舉,他要幫我出機票錢。我沒有理由不同意,當我到達現場參觀的時候,他果真是信士、兌現承諾。
我返鄉九年之後又重回台北,記得是金門旅外藝文協會成立,許多同鄉齊聚一堂,大家都熱切關心鄉土,私下發表自己的觀點與心得。古寧頭是一個戰爭的重災區,金門一向強調戰役史蹟的文化,而我又對戰史著墨甚深,聊天時我發表了一些意見。錫奇宗長聽在耳裡。
錫奇宗長乘機邀我上台發表看法。我就把剛才在台下講述的觀點,就教於濟濟鄉賢,希望集思廣益,共同為家鄉貢獻棉薄之力。
我的說法是金門是一個戰地,應發展出一種戰役史蹟的文化,愚意以為如建造一座戰爭與和平博物館,不僅標誌金門的歷史身分,也有助於發展觀光事業,而建築的地方,最好選在林厝墩,就是現在的金門和平園區。
建築風格如何呈現呢?八二三砲戰打了四十四天,金門挨了四十七萬多發砲彈,這個數字到底有多大?一般人恐怕都沒有概念的。我說戰爭與和平博物館,若以四十七萬發砲彈的原型來建構,那就不是抽象的數字,而是具象的物體,到時大家一看,驚呼一聲:「哇!四十七萬發砲彈這麼多,金門當時怎麼承受得起?」這是無言之言,讓數字去說話。
戰爭已經過去了,兩岸追求和平,博物館的屋頂是一尊巨砲,對準著中國大陸,不過砲管要打折,以示止戈偃武之意。館內就規劃各種館室,陳展金門歷年的戰爭武器、資料、圖書、影片、照片以及口述歷史;另闢有名人堂,把跟金門有關的將軍、學者、作家與詩人作詳細的介紹。金門本地有貢獻的民防英雄,不妨專闢一室特別介紹,留之子孫。觀光客沒看過這個場館,就好像沒到過金門一樣。
我寫《古寧頭李花開》村史的時候,特別去台北畫室專訪宗長李錫奇,因為我家在清末民初跟他家有淵源。我的曾祖父炎造公跟錫奇宗長不識字的祖父炎林公,一同在「下店」合夥作生意。下店,有南船的風影,在古寧頭村史中舉足輕重。
到了我祖父那一輩,因為家道中落,退出了經營權,而下店後來以錫奇宗長的尊翁「下店丙」聞名於鄉里。母親常說兩家分了一套玩玉碗盤。我家那半套已不見影蹤了,而求證錫奇宗長,他家那半套至今還保留著。可見母親跟我說的故事一點都沒有錯。
中午之前結束訪談,我向他告辭,他說剛已說過要請吃飯了,不能走,兩人就到一家二樓的廣東館吃點心。這一天他跟我談了很多,包括他的身世,以及生母怎麼突然冒出來牽著手跟他相認,讓他很錯愕。
錫奇宗長不斷跟我說古寧頭父母親對他如何如何的好,視如己出,他因此一直感念在心。他人生的最後巡禮就反應了他的心思:「生身之恩不能遺,養育之恩不可忘。」
因此,在大地,成就不了吳春波;在古寧頭,卻成就了李錫奇,一位知名的國際藝術家,總統府國策顧問金門第一人。當他晚年回到大地村的祖居時,首次會見了哥哥,站在老家的天井中,翹首雲天蒼蒼,相信他心裡明白:揮手自茲去,義方留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