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藝術
當我俯瞰大地藝術家王剛先生的巨型藝術創作,不獨是視覺上的震撼而已,我自內心湧起的敬畏與激盪,著實動人心魄,是筆墨難以形容的。
在新疆,沙灣,大地藝術山(翠山),方圓一百平方公里的獨立山體,峽谷群開闊壯麗。這是一處集山川、平原、沙漠地形地貌於一體的美地。王剛在這兒完成的首期作品「文明相會.絲路面孔」,是四幅巨型頭像的大地深浮雕。以幾何圖形表現臉容,充分與山體相融,留給觀者無限解讀的可能。
新疆是四大古文明唯一的交匯地,所以王剛刻劃四個文明古國的人面頭像,命名為〈大地凝視〉,代表絲路的四大古文明,重現那個古老年代的新疆,涵容而豐美鮮活的獨特地域文化形象。這頭像演示著《莊子.雜篇.天下》「獨與天地精神往來,而不敖倪於萬物,不譴是非,以與世俗處。」的大器與從容。作品完成之後的每一天,因為大地不斷生長,頭像會出現不一樣的新樣貌,會有一幕幕教人意想不到的嶄新視境。譬如頭像的一隻大眼睛中間,長出了一叢灌木,於是這隻眼睛有了眼珠子。唇上冒出一片雜樹林,活像是巨人的鬍渣……,這,就是「大地生長藝術」。
2016年夏天,王剛第一次行走在這座山體,他沉靜觀察、縝密思考,再觀察,再思考……。回望兩千多年前,張騫渡過洶湧的金溝河,繼續一路向前,尋找遠在伊犁以西的大月氏……,絲綢之路,由此鑿開……。他反覆思想著,這分明是一個「共生」的觀念,他要將中國古老的天人合一思想,轉化成可觀、可感的視覺圖景,演繹人與人,人與自然,自然與人文,歷史與當代的共生。這樣的想法與做法,看在中央美術學院院長范迪安眼裡,正是一種文化的自覺。王剛要把民族文化,用一種形象的符號語言,透過一個和大地相關的造型,將訊息傳遞出去。
2017年5月的一個正午,大地藝術山一團篝火熊熊燃燒起來,挖土機高高舉起第一鏟荒土,王剛的大地藝術鉅作,正式開始動工。藝術家以其獨特的創作精神,匯集三百多位拉線志願者,舉著各色鮮艷的旗幟,作為座標點;他們的動作,以及現場多位助理傳令挖土機司機們,進行挖土掘土工作……,完全聽由一公里外山瘠上的王剛來操控。他,一手拿著望遠鏡,另一手抓著對講機,揮汗如雨,一邊聲嘶力竭指揮三百多位人樁移位,挖土機滿場挖掘運作,揚起漫天煙塵,這場面太壯觀了。這是世界上,最具雄心壯志的大地藝術群落先期開工,王剛與各路無名英雄聯手合作,共同創造出每一幅佔地240畝的樸拙頭像,是當今世界上最大的藝術作品。王剛認為創作大地藝術,重要的是借勢,讓作品融入環境。大自然是母體,作品是靈魂,如自然生成最好。這作品最大的特點是讓時間與空間交錯相融,引發關於天地人神的終極追問。 這樣的藝術作品,借大地而生,因大地而偉大。作品完成後,風會來消磨,雨水會潑灑侵蝕;花草來裝飾,或者也來攪局;雪將作品覆蓋掩藏,甚至山上的動物也會來參與雕鑿……。王剛說:「當然,那個真正創造的手,還是四季和歲月。它們將從你眼下,帶走這件作品,一直到你所不能目及的未來。」
我來回思索著王剛的話,思索著人與土地之間的親密關係……,確實有很深的感觸。有人說,甚麼土地,養出甚麼樣的人。又有人說,一樣的土地,養出百樣的人。這兩種說法之間存在的矛盾,充滿了人性的弔詭與辯證。我,毋寧相信,同一方土地,給予所有人同樣的養分,讓人生長、茁壯。然而,時間考驗人性,它活像是一把銳利又無情的雕刀,分分秒秒在人身心上雕鑿,有人歷劫而彌堅,活得剛毅近仁;有人則在雕刀的淫威之下,扭曲了原有的正直良善,曲意媚俗。一嘆。
王剛,以黃土為媒介,為語言,傳達宏大又深沉的精神內涵,展現他雄渾樸拙的藝術風格,為中國當代藝術增添了厚土蒼生的群像。王剛何其有幸,人如其名,中國北方的黃土地,養出他一腔剛正不阿的民族精魂。我忍不住自心靈最深處,為他熱烈地喊出一聲「好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