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月上九衢明
前水頭從宋代開始醞釀了歷史,如今那些庸常與瑣碎早已了無痕跡,成為淡薄的過往,但是,那段久遠的時光依然需要被關注、被守望。前水頭聚落的文化軌跡,在不知不覺中緩慢改變,科技、文明、政治依序襲來,與聚落積蘊的內在精神發生碰撞,許多風俗和傳統逐漸消失,如同斑駁的紅瓦磚牆一樣,有些已頹敗不堪,有的則傷痕累累,在深邃的歲月中,隱沒了真實的輪廓。
即使如此,繁衍生息七百多年的前水頭聚落,依然對天地、鬼神保持敬畏。
農曆七月十八是水頭聚落普渡的日子,以聚落內的頂界、中界、下界、後界四個甲頭,及其房份加以區分。除了準備供品祭拜,還需延請僧道宣經禮懺、豎幡掛榜。白天設醮於金水寺,晚間則在惠德宮坐座。頂界負責買辦、設置普渡公壇和櫸香,中界搭拆戲棚、豎幡、櫸香燈、準備旛腳和孤魂壇的器具,下界則負責請戲、辦戲棚內各項事務,後界以設道(座)壇、請道士、豎路燈、日鑼夜鑼為主。
逝去的年代和不復存在的生活場景,使得當下的水頭普渡,和記憶中的印象不大相同,我仍記得往昔的輪廓,對舊日的普渡似乎比今日的還熟悉。
每逢農曆七月,心緒如豔夏般跳躍,念頭沒有辦法專注。蓬勃而出的高粱,將大地糅合成一片蒼茫的金色,我的青春無法迴避如此豐富的收成,整天忙著和父親一起收割高粱、曝曬高粱穗,成熟的高粱比我還高大,呈夾岸之勢把路徑和視野都佔滿,每往裡走一步,高粱的葉子和莖桿緊緊糾纏我的步伐。那樣的年歲,我感到有點失望和些許不滿。
朝霞揚起,歸鳥在風裡飛,夜色漸漸淡了,放下手邊的農活,又得忙著籌備普渡事宜。捉襟見肘的家境,母親依然想方設法備妥祭品,從山田、海田蒐羅食材,她那股堅毅的生存底氣,不時激蕩在我心頭。母親一遍又一遍地提醒我,點燃第一炷香後,一定要先燒經衣,讓好兄弟換上新衣參加普渡。
夜把大地籠罩,前水頭的普渡桌點亮無邊的昏暝,也隱隱約約點亮了「菩提心燈渡眾生,浯島流火照千古。」普渡桌從黃天露宅前的東厝尾開始,依序是黃氏大宗祠前的祖厝口、中界的酉堂前、李氏家廟、下六柱(靈濟宮內)、下井仔下、宮前(惠德宮護龍內)、後陳的宮後(惠德宮後),共八處。
看著豐盛的菜碗、高聳的薜桃粿塔、精雕細琢的果雕、白白胖胖的麵龜……,有的普渡桌還擺上手工藝品和古董玩意。我意識到這不是一場平凡的祭典,既莊重且厚道。在燈紅酒綠城市,很少有這樣莊嚴盛大的經歷,日子都是千篇一律,連傳說都一成不變。
時至今日,我還記得當時麵龜的滋味。祭拜過後的麵龜,表面看似和祭拜之前一樣,內核卻不同了,沾上煙香的氣息亦染上飲流懷源的誠敬。頭家將麵龜切成片分食,我歡喜收下,稍微潮潤粗糙的滋味之中,能充分感受到前水頭普渡文化的沉澱和對於生命圓滿的祝福。
夏夜緩緩前行的風,翻動著經幡上密密麻麻的經文,隨著普渡的流程,夜晚終究會過去。在這裡,無須擔心無山可靠,不必害怕無處藏身,天地之間一切難皆離憂苦。此時此境,時光未央歲月靜好,自然在其中,讓內心獲得光源,好好保持,不要丟失不要退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