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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食」光

發布日期:
作者: 陳妙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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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來台北小住,明遼舅舅得知消息,特地來電約了在南京西路的天廚菜館午餐小敘。盛情難卻,我們祖孫仨在約定的當天從南港搭乘計程車前往赴約,到了餐廳方才知道,除了我們爺孫三人之外,還有養盛舅舅以及二位金門鄉親--想來是明遼舅舅特別邀請安排,專程來與父親把酒言歡的。
天廚菜館以北京掛爐烤鴨聞名,精選的宜蘭肥鴨經過麥芽糖水風乾烤透,師傅以熟練的刀工片下琥珀色泛著晶亮光澤的鴨皮,趁著鴨皮仍酥,用荷葉餅包裹上鴨皮、甜麵醬與三星蔥白,一口餅香、一口皮脆、再一口醬甜,層次分明,味道十足。烤鴨第二吃的鴨肉拆絲炒銀芽,吃起來清脆爽口不油膩。到了第三吃--鴨架子酸菜湯一上桌,我吃得一陣酸鹹一陣甜蜜,居然連續盛了三回合才捨得放下碗筷,並且徵得同意,將剩下的鴨架子酸菜湯打包外帶。
「老」金門人聚會吃飯,產自浯鄉的高粱酒當然是少不得。人親、土親,餐桌上來自家鄉的酒也要「清」。酒足飯飽後,我惦記著尚待完成的工作,加上幾位長輩喝得盡興,都有幾分酒意,於是在天廚菜館就地告辭,心滿意足地帶著酸菜鴨湯回家。
那是許多年前的事了。父親五年多前瀟灑告別人間,明遼舅舅也在去年夏天不敵病魔纏身,溘然長逝,徒留下八二三砲戰後,七十二名流亡學生寄讀嘉義中學的一頁悲愴傳奇故事。
我永遠記得從天廚菜館回到家的那個下午,我就著電腦趕工作進度,準備傍晚要出門開會。周璇、林黛、白光、張鳳鳳……歌聲悠悠婉轉,從電腦源源不斷流洩而出,伴著躺在床上小憩的父親。一直到太陽西下,金黃色的光影透進房裡。父親醒轉、起身,在廚房尋覓了好一會兒,又走進房裡,問我:「晚餐要吃些甚麼呢?」「我要出去開會,不在家吃喔。」父親靜默,兀自盤算著,一個人的晚餐要如何處理?
「冰箱裡不是有中午打包帶回來的酸菜鴨湯嗎?煮一點麵或者麵線就可以當晚餐了。」我提出建議,慷慨讓出我的「愛」。父親居然連連搖手嫌棄:「那鍋湯又酸又鹹,哪裡好吃?」我不禁心生懷疑,午餐時父親究竟盛了湯沒?
「那鍋湯有阿嬤的味道!」父親沒料想到我的回答如此,當下愣住。
學齡前,區區可數回斗門老家的農村記憶:抓起大把土豆藤餵牛、到豬圈看豬隻推來擠去大口大口吃餿水飼料、到山上撿拾聞得到草香、已然曬成乾的牛糞當燃料,在西瓜田裡看藤蔓綿延、地瓜田裡收穫大人遺落的小地瓜、在疊砌成山的玉米堆裡爬上爬下……。
老家門口,貧瘠的土地上木麻黃拔地而起,落下的木麻黃鬚可以耙集堆到灶邊燒火,也可以串成項鍊滿足小女孩的愛美之心。晴空朗朗,書寫「三民主義統一中國」字樣的空飄汽球飄浮在藍天白雲之上,越飛越高、越飛越遠,終至在眼前消失。
阿嬤的聲音從櫸頭廚房傳來,招喚著:「來呷米粉噢!」小手捧起碗,開心吃著碗裡的酸菜米粉。那碗米粉,陽春而單薄,卻有我吃過最美味的酸菜,也是我吃過最好吃的米粉。
光影漸退,客廳、廚房亮起燈。我聽見父親從冰箱取出湯鍋、打開瓦斯爐的聲音。相信父親吃的那一鍋酸菜鴨湯,必然酸又鹹,而且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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