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方有辛香
新冠肺炎橫行連月,疫情曖昧渾沌,確診案例似乎遠在天邊,卻讓人深怕近在眼前爆發。於是減少出門外食群聚的機會,改以「天天入廚下,洗手作羹湯」,成了自我防疫之必要。
沒有刻意的屯糧積秣,每隔一段時間例行性到賣場採購分裝:去骨雞腿、鮭魚鯖魚、燒烤牛肉片、去殼蝦仁、豬排……各式蛋白質肉類,加上早餐必備用的蔥油餅、饅頭、吐司、起司片……,卻也把冷凍庫使用空間發揮得淋漓盡致,達到最大效益,食材豐富到任由女兒天天下單點餐,選擇不同菜色。
女兒執著,除了主菜略有變化,調整煎、烤、滷、蒸等烹調方式,雞蛋、豆腐、地瓜葉、高麗菜、玉米湯……百吃不膩;洋蔥、彩椒、茄子、蔥薑蒜辛香料……則敬謝不敏,時日一久,意興闌珊,不想再順著孩子心意採辦食材,終於有一天,在傳統市場只用十元代價,便為自己買了一大把蒝荽。蒝荽又名胡荽,原產於東歐。傘型科,胡荽屬。一年生草本,二、三回羽狀複葉,根生者更細裂,互生。夏秋之際,梢頭開花,複傘型花序,花瓣、雄蕊均五片,子房下位,果實圓形而有香氣。可佐菜和入藥,通稱香菜。
回到家將蒝荽略為沖水洗淨,梗、葉分開,梗可加入豆干絲、肉絲大火拌炒;葉則可以和入打勻的蛋液烘煎或煮湯。
空氣中溢滿蒝荽的香氣,我貪婪地吸嗅。想起童年的自己。
朝八晚五的上班日,等待警察局裡的叔伯下班,吉普車已經在衙門口候著、車滿座即出發,我不知道要開往哪裡。逼仄的空間讓我不適。沿途樹影,一路昏沉。我認出后盤山的彎道--這是往沙尾的方向了;再來經過瓊林的石獅爺;屠宰場、中蘭牌坊到了;往前就是何厝、斗門到了。沒有路燈,吉普車的車燈也半罩半亮著。夜,越來越深;天色,越來越黑,越來越墨。車過榮湖,往前右轉就是金蛋糕麵包店所在的沙尾了,晚風呼嘯、黑影幢幢,目的地怎麼還沒到?遠,真遠!車子在大岔路左轉,繼續往前開,開了好久好久,久到我以為即將到達南極、北極了,才終於在一幢番仔樓前停下。大大的紅帳、燙金的雙喜,這是喜酒宴客所在。
跟著大人們魚貫上了二樓,在四方木桌坐定。桌腳靠近桌面處,暗藏開瓶器的玄機。我盯著桌上平日難得一見,仍待開瓶的汽水,想像著大口喝下汽水時,滿嘴的氣泡在舌尖爆炸開來。心中不禁竊喜。
人聲嘈雜,招呼聲此起彼落。終於等到上菜、開動!
我怯生生地,不敢恣意出動筷子夾取盤子裡的炸物。看著拼盤裡的蒝荽,卻忍不住伸手抓了一根綠意盎然,再低聲自我解嘲:「我屬牛,要吃草!」
熄火、起鍋,香菜烘蛋、香菜干絲陸續上桌。我的手指、鼻尖沾染了蒝荽的氣息。還有近四十年前那一夜,遙遠的車程之後,番仔樓喜酒筵席、拼盤上蒝荽的青翠與辛香,在新冠肺炎疫情曖昧混沌的庚子年漫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