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午後
過去三十幾年來,我生活最明快的節奏是動靜的均衡與調和。通常上午投入讀書、寫字、思考等靜態的屋內心理活動,那麼下午就要做步行、健走、遠足等戶外動態的身體活動。說到戶外步行活動,我居住了三十餘年的陽明山,讓我得天獨厚。只需一兩分鐘的步行,就能親近大自然,遠離塵囂,遠離任何人造的噪音和汙染。我相當珍惜這份得天獨厚的福氣,幾乎每天都會投入大自然的懷抱,除非狂風暴雨大到寸步難行才會罷休。
這些年,常見到越來越多的人,從雙北上山來享受陽明山的山林。多年來,我最親近的朋友就屬大自然了。山上經常遇到的同好或山癡,我們互稱「山友」。也許是受大自然薰染吧,山友們都有一份清純善良的心,這是山下匆忙冷漠的城市少見的。
山友們除了寒暄問好,就是說些賞心悅耳的話。世上的紛紛擾擾,在山上,我們都放下、避談。此時此景,只談些快樂的事,每位山友都有共識,這座山只許快樂和健康。這座山,是正向能量的發源地。我們入此山,就是要裝滿「浩然正氣」,帶下山去對抗現實人生的種種挑戰。
三十多年走下來,每趟山中行,總是忘憂的、喜悅的。陰晴雨霧的四季給我不同的感受,但每次都是紓壓解困的,都以健康舒適做收。當然啦,有一種午後是天時地利人和到令我深深陶醉、流連忘返。那是連作夢都會咪咪笑的一種午後。
天時,我指的是見人就笑的金色陽光,將溫馨一片片撒在深秋路上,藍天加上白雲,共繪一幅幸福的畫;地利,我要說的是,乾乾爽爽的山間路面,踩踏起來有種爽朗舒暢的感覺,步步都散落健康的滋味,清新的空氣和兩旁揮手的樹木花草,蟲歌鳥唱,叫人不身心舒暢起來都很難呢;人和,我看到的是,山友滿臉寫著安祥和平,滿嘴流著甜言蜜語,好像沒有人將世間的憂愁帶上山來,或該說,山上容不下最細小的一粒憂愁,會更貼近事實。
那種午後,給我一種飽滿的幸福感和無法取代的滿足感,更使我聯想起英國詩人布朗寧(Robert Browning) 的<皮巴之歌>(Pippa's Song)一詩:「年在陽春/日在清晨/晨鐘七點整/山坡露珠新/百靈在天空/蝸牛在荊棘/上帝在天宮/世界都太平」。(上面中譯,引自教過我「中英互譯」大學課程張振玉教授的大作《漢譯英美抒情詩稿》。容他日再專文懷念恩師。)布朗寧寫這首詩,有他當年的動機和背景,卻恰好反映我那個午後山中行走的心境。那次午後的時光,讓我深切領悟到:詩是不分國籍、沒有時限的!詩裡還有世界太平呢!
疫情仍在蔓燒、美國大選吵翻天、世界依然處處煩憂無了時,我們卻在山間小路上找到了人生最偉大的友善與和平。那個午後的一兩小時,山友和我,見證了如布朗寧詩末的「世界都太平」(All's right with the world)。那種太平的親切感,再短暫、再虛幻,都令人癡令人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