諦觀有情紅樓夢
文學之美,在於作者透過文字之美;情節之美;意象之美,在流寂時空中,與讀者產生一種宿世巧遇的呼應與感動,進而激盪出你我內心深處的真情、悲憫與感動,此何嘗不是我開「文學賞析」課之初心!
《紅樓夢》是我「文學賞析」課之首講,這部著名的章回小說,早在嘉慶、道光年間,即因談之者眾,而有「紅學」之稱,但將其轉為嚴肅之專學,則始自胡適。自此,「紅學」與清代考據學、民初的整理國故,匯合起來,提出各種觀點,正如魯迅所言:「一部《紅樓夢》,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
大學講學首在嚴謹,故自始即傾向於余英時的「紅學革命」說,著墨於曹雪芹的文學藝術等。基此,且引法國文學論評家羅蘭.巴特(Roland Barthes)「文本誕生,作者已死」名言,先談如何閱讀小說,以導引學子「讀紅樓」。
「文本誕生,作者已死!」的確,「橫看成嶺側成峰」,作品境界,端賴讀者會心處,諸如「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若無王維當時的際遇及禪思,又怎能禪悟到詩中所蘊的境界?進一步言,此言之深意,是要讀者能與作品相互激盪,進而會通「興來每獨往,勝事空自知」的妙處,此理應是「讀紅樓」之法門。有此法門後,即可進入「諦觀有情紅樓夢」之堂奧。
首先是書名,即使有《石頭記》等別名,但世皆以《紅樓夢》為著。意以為,此書名是寓「滾滾『紅』塵;太虛閣『樓』;如『夢』泡影」之禪機,僅此禪機,此書境界已昭然若揭!
而其筆法,正如金聖嘆所云:「目注彼處,手寫此處。」諸如用夢幻的字,卻道出本書之主旨,此不正是英國作家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所說的:「小說是有機體,處處皆偉大!」經典小說之所以經典,就因處處皆是經典。是以,讀者心思更應放在作者巧思、布局之細節上。
而其立意?賈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所見:「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之對聯,早已道出:真假、虛實,相互糾纏卻互補,此方是真實人生;此方是真實紅塵。故而,人人皆是要角,誠如甄士隱註解《好了歌》所吟:「你方唱罷我登場……」。
故本書之旨,誠如余英時所謂的兩個世界觀:淨土與濁地,而以大觀園為限。園內是「天上人間諸景備,銜山抱水建來精」、「朱欄白石,綠樹清溪」之淨土;但園外卻是「東府裡除了那兩個石頭獅子乾淨,只怕連貓兒狗兒都不乾淨」的濁地。也因此,才有了流韻千古的<黛玉葬花詞>:「質本潔來還潔去,不教污淖陷渠溝。」即便是落花,也不忍任其流沒於園外之濁地!
但是,真實紅塵有此烏托邦之淨土?「欲潔何曾潔,云空未必空!」更別忘了,這個所謂淨土的大觀園,卻是建築在「苔蘚成斑,藤蘿掩映」,所謂濁地的寧府會芳園、榮府東大院之基址上,寧不諷刺及具禪思?
人不歷劫,怎堪重任?因此,「諦觀有情紅樓夢」,意在禪悟「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之道;歷劫方能成長!此不正是尼采「一切文學,余愛以血書者」之闡釋?因而,切認理想與現實本就交互糾纏;交互成長的。這何嘗不是讀罷紅樓,與其激盪後的真如新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