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飛──漂鳥之旅
漂鳥歸來,我收到妳回宜蘭寄來的鴨賞了。妳是在慶祝我的這一次飛行吧。
妳為了讀7月26日我在《浯江夜話》那篇<漂鳥─在尋夢的旅途上>,妳首次進入《金門日報》網站;又從網路上蒐尋出一千多筆與我相關的資料,扣除中國大陸那些「非我」,妳初識了我的島鄉,我的漂途,「你的人和你的文章,竟是那麼的不一樣!」妳說。
妳得意的是,這一次,妳早我一星期進入了宜蘭大同鄉的玉蘭社區,妳帶著畫家何肇衢走一遭。這裡,接近妳的出生地,是鐘永和與我記錄、書寫的責任轄區。
妳還想聽聽<漂鳥>裡未完的故事,包括我的這一趟「試飛」。夢或者真實。
「待會,我就要登上雙人飛行傘,歷十分鐘,自台東鹿野高台飛向龍田。啊!漂鳥漂向天際了。漂鳥之旅,在鹿野的天空道別。捎個訊息給妳。願平安飛行。」
繳交了兩百元的保險費,填寫「受益人」時,我楞住了! 「也可以不填,會依照法定受益人。」
把背包、相機、手機丟給糖葫蘆文教基金會的執行長陳海宇,拍拍排在我後頭的黃國鋒、李陳旭、柯緁,我又取回手機,傳了封簡訊給我的小天使,萬一……,就當作我在人間的最後「留言」吧。小天使正開展對我的土地與文學探索之旅,她不會是我生命的法定「受益人」,但可以是我文學的「詮釋者」。
山雨就要來了。氣流恐怕不足。
每個人都有想飛的慾望。這原是阿爾卑斯山一群登山者的奇想,發明了飛行傘,不靠動力,而是依恃飛行員駕馭傘具操控空氣的浮力。1960年,一位德國人用改良過的高空傘飛越瑞士冰河;1984年,來自阿爾卑斯山麓的登山家飛龍,成功飛出白朗峰。世界紀錄上,飛行距離已超過三百公里,滯空時間也超過二十四小時;台灣則是,七十二公里及滯空六小時。
究竟這其中有何秘密?讓地心引力自由落體的不移法則失效。是「漂鳥」原理!飛行傘的翼型與漂鳥的翅膀相似,當空氣流經上層凸面時,因距離長流速較快壓力變小;流經下層凹面時,因距離短流速較慢壓力變大,因此產生下方的空氣將翼面往上托起的上升浮力。這是最基本的飛行原理。
主傘、套袋、副傘、傘袋、頭盔、傘鞋、無線電、高度表昇降儀、衛星定位儀及指北針、手套、急救用品……,飛行傘的標準裝備。不過,我顯然不用理會這些,那是飛行教練的事,我只管穿上救生衣、戴上頭盔就行了。
我的噸位太重了,怕飛不上去。鹿野高台飛行傘體驗中心特意挑了位輕體重、一臉黝黑的羅姓教練隨行。
登記在我前列的,是三位年輕女子,來自第一社會福利基金會中和發展中心的張玲、何家雯、鄭季家,她們昨天飛行失敗,今天捲土重來;在我後面的,是我們這一團,農委會水土保持局安排的「二○○六作家、攝影家水土保持知性之旅」成員黃國鋒、李陳旭、柯緁。
農委會號召十八歲至三十五歲青年回到農村開墾、築田園夢的「漂鳥運動計劃」的農村體驗營,八月一日試飛了!第一梯次一百四十位學員,包含桃園的「藍鵲營」、苗栗的「喜鵲營」、台中的「白鷺營」、高雄的「雲雀營」、宜蘭與花蓮的「畫眉營」、台東的「翠鳥營」。「漂鳥計劃」牽出的台灣新農業運動結果,會是「溜鳥」或者「留鳥」?各方矚目。
趕在「漂鳥」計劃之前,我們這一支號稱「漂鳥先遣隊伍」,自七月十九日到八月四日,從台北出發,已走過了南投、雲林、嘉義、台南、高雄,再回轉到台北萬里、新竹新埔、苗栗大湖;現在,又從宜蘭、花蓮,一路來到台東。間隔半個月的環島之旅,踏遍城鄉、海隅,以及農委會水土保持局一百二十個水土保持點中的二十餘處。這是一趟漫長、酷熱的漂鳥之旅,十二位作家、攝影家,古蒙仁、陳銘磻、沈文台、沈花末、王鴻佑、李憲章、李啟端只走了一、二站;吳晟、鍾文音、黃美英、張蒼松,沒趕上隊伍。攝影家鐘永和與我,是唯一行前就堅持要走完全程的。在苗栗三義山板樵的第二階段終站,鐘永和與我暫時脫身,趕上了往台北松山的列車,飛回金門三天,赴文化局進行「人文紀錄和空間的紀實」的攝影講座。七夕的清晨,鐘永和騎著機車去拍攝碉堡的途中摔倒了,這又是「漂鳥」外一章了。回台北後,我們再與「漂鳥」隊伍聯結,繼續未竟的旅程。
中巴捨棄了雪山隧道,小說家黃春明口中「將山打了個大洞,對生態、水土保持是何等嚴重的破壞……,就算我生病要送台北急救,死了要送骨灰回宜蘭,我也不走雪山隧道。」我們呼應了黃春明,改走北宜公路,也唯有這條路,才能俯視到「九彎十八拐」美麗的驚心動魄。
I.S,「九彎十八拐」這是一條與妳相識的路。雪山隧道通車前夕,我們走過。那一晚在「渡小月」,妳跑了好幾處店家,終於找到金門高粱,然後是酣熱中聽著我描繪的島鄉,我說了段俊美畫家和他貓咪情人的情事,妳應該是從那瓶高粱、那位畫家和那隻貓咪,開始掉入那座妳還未曾踏臨的神秘幽境。
才過了一季,雪山隧道通車了。再來的時候,換了一個場景、一批人。車過員山,啊!鐘永和的故鄉。攝影家凝神透過車窗外尋找兒時的鄉景,離鄉三十六年了,他還能看到甚麼?車行的速度,稀釋了他的鄉愁。大同到了!我們在松羅村的「茶之鄉」停靠,自桃園八德移居來的茶莊老闆游輝真熱情奉茶,我卻注意起那屋簷下那一窩燕巢和鳥籠中的那一隻孤燕,「羽毛未長,牠就從燕巢掉落地,父母不要了,我們只好收養牠,現在羽毛長豐了,但還不能放牠出去飛翔。」游老闆說,這不是最悲慘的,屋內左上簷另一處燕巢,三隻乳燕被父親活活啄死,甚麼原因?「也許父親發現不是牠的種!」游老闆無法確認的答案。從迷離般的鳥世界走到九寮溪,導覽的許再發居然是鐘永和員山國中的同學,一個和班,一個平班,一個閩南人,一個原住民,「和平」共處,也如大同鄉十村、六千多人,集閩、客、原住民及外省人多元族群合作,一條原本已枯竭的小小溪流,結合水保局的整治,水清如鏡,連鰻魚也復育了,單是戲水區就有二十三種生物寄居,沿著溪流的林相,樟、九芎、相思……,生物多樣性,盡在九寮溪。唉!我們《浯江夜話》的源頭「浯江溪」呢?
宜蘭之後,漂啊漂,手機在心噗噗跳的蘇花公路上斷電了,中巴順利進入和平隧道,又困在整點才放行十五分鐘的和清隧道。花蓮在望!夜宿瑞穗鄉舞鶴村,這個水保局精心打造的「舞鶴傳奇」,青心烏龍、鐵觀音、金萱,都在舞鶴茶區現蹤影;秀姑巒溪的秀麗風景,也在舞鶴水土保持戶外教室瞭望亭內。
舞鶴有傳奇,羅山有機村是另一則新奇。年輕的羅山姑娘羅湘蘭與夫婿返鄉組文史工作室重現了七十年代的土角厝,又在加入農會後以自然工法營造出「現代桃花源─羅山有機村」。美麗、健康、光澤的羅湘蘭,簡直就是羅山有機村最佳活廣告。每一個社區都需要一位靈魂人物吧,一位美麗的牽動者吧!
車過羅山,台灣稻米原鄉池上到了。十七級的凱米颱風剛剛「凱」去了不少「米」,台東池上吃力地在恢復元氣中。一九六三年出生的邱垂昌,九二一之後結束台北的事業,返鄉種出二○○四第一屆全國稻米品質競賽總冠軍,陳水扁冊封為「米國總統」,從此「總統米」不脛而走。在池上萬安社區的稻米原鄉館,我被竹雕出的那一行字打動了,「原鄉不在他鄉,原鄉即在我鄉」……。
I.S,台東鹿野高台,漂鳥之旅的最後一站了。想飛的妳我,終究要通過飛行這一關。
「金門來的作家要坐上飛行傘起飛了!」鹿野永安社區發展協會總幹事廖中勳拿起擴音器對著七、八十名遊客廣播。
「如果他飛行成功,請看下個星期三的金門日報浯江夜話!」水保局的水土博士科長黃國鋒跟在一旁起哄,「但願楊大作家不要一路漂回金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