捲起層雲潮歇處
甫完成了兩本書的封面設計,我同時採用了海浪作為設計的元素,不同主題的書種,呈現出兩種不同的視覺印象,雖然最初的圖片來自我在南方澳內埤海灘拍攝的同一張圖檔,這樣的手段並不違反創作的精神,重要的是在於經由電腦影像處理的功能,創造出各種視覺變化的可能性,所以即便把兩本書封面一起並陳,你一定無法理解它們的相同之處。
我一直把設計是當成一種「趣味」的創作,當然那是泛指處於一種極其順暢的流程裡才能擁有的樂趣。如果遇上難纏的案件,設計就不是那麼讓人興致昂揚的工作,甚至連寫作的樂趣都比不上。畢竟設計是一種附屬功能性的創作,通常不是出自原發性的創作,是為了包裝、強化產品或活動而產生的一個過程。至於設計到底是不是創作的一種形式,連我自己都存疑。
想起八月十日我在專欄裡「焚城」一文用到的一句「……城市始終籠罩在一片燥悶難捱的熱氣壓裡,連層雲也是,……」猜想是出於編輯的善意,刊出時是「……連雲層也是,……」雲層也好、層雲也罷,只是字面上的移位,但是我想要傳達的是層層堆累而成的厚重雲絮之巨大與紮實,所以使用了層雲,而非平常慣用的雲層。
在設計的過程裡,「認知」便成為設計者和出版社最大的爭執點,對於主觀印象的認知與判斷的差異,常常會決定一件設計品的不同命運。最近的例子;應出版社的邀約,替第三屆《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得獎作品合集設計封面,我依著直覺,循著青年、學生族群、文學新浪潮、現代、都會感、青少年心態等等因素,架構出我認為貼近作品的理想封面,並且考慮到市場的接納性、書店陳列時的醒目程度等等。然而出版單位的編輯有不同的見地,我的文學屬性和他的認知不同,我強調的青春特質到了他的眼裡卻有截然不同的看法,透過電話裡的溝通、解說,仍無法說服他。因為是長期合作的單位,遂改變我的設計方向,另行創作了二組不同的畫面,此次編輯的說法是同事們意見不一,仍難有決定。我按捺住不悅,決定把案件擱置一旁,另行執行其他稿件,這是我的調適之道,不要讓心思掉入無法及時解決的泥陷。這是偶而會面臨的一些窘境,和所有形式的創作一樣,在基本的水平線之上,作品其實難以好壞論斷,多半在於觀賞者認同感的層次問題,依各自喜愛程度來論斷作品。事情的演變是出版社的編輯主管最後選定了其中一款設計,即刻發稿付印。我則在同時完成另一個案件,雖不是最初偏愛的設計稿,但大致也還在自己可以接受的意見之內所完成。
書櫃裡珍藏著幾冊疼惜的版本,是一九七○年代前後期的《浯潮》,是政治氣氛仍森嚴戒慎的時代裡,旅台大專同學會刊。多年來我小心翼翼的保存著,並且每在工作及思緒空鈍的時候翻閱,回味那個充滿文藝氣息與愁鄉情韻的氣味。經歷過三十載歲月的紙本,已經徹底泛黃的紙質裡仍透露著一種堅毅、桀驁不馴的氣度。現在看來,明顯感受到那個時代裡強勁的企圖與旺盛的活力,是所謂文藝青年激昂奮進的時代。彼時的文藝青年,如今都已步入壯年期,享有各自的歷練與成就。創刊號《浯潮》的封面設計,在三十餘年後的今天看來,除了泛黃的紙質,絲毫不遜色於當前的任何一份屬性相同的刊物。設計者王士朝老師至今仍活躍於國內外設計文化界,越見專精。
我總想著,越是清貧的年代,越有澄澈清明的思緒,可以專注於創意發想,如此,方能發揮最大的創意潛能,創作出卓越持久的作品。如果單就著眼於商業範疇的所謂效能產量、經濟成本、利潤空間,放諸於文化藝術方面的評比,其實不妥。
七月中旬收到家鄉寄來的《金門文藝》期刊,對於這份刊物,寄望深厚,這是當前家鄉唯一的文藝刊物,對於號稱文風鼎盛的金門島而言,除了傳承文藝采風的意味,重要的是即時記錄了金門島鄉的文藝現況及一處文學發聲創作的園地。畢竟期刊的發行相較於報紙副刊,擁有較為充分的籌劃時間與豐沃的資源,以成就一本相對可以長久保存的刊物。我仔細的拜讀每一期裡的關於家鄉的消息,包含文學、藝術、文化等等不同領域裡精彩的作品與優秀的創作者。關於我們這個時代的記錄,每一幅畫作、每一篇文章、每一張照片都將成為未來的共同記憶。總編輯陳延宗兄要我提供些編輯上的意見,我不敢踰越,只是在視覺設計上有不同的觀感,總覺得整體呈現的設計感稍嫌保守及貧乏,相較於字裡行間流露的濃厚島嶼性格,在視覺這方面應該有更大的想像空間,揮灑創意。
礙於政府機構近些年的採購法之限制,刊物的製作預算顯得窘蹙,因此在製作條件上處處受限。但若是以長遠的眼光看來,一個正邁向現代高度發展的時代,我們追求的應當是精緻文化而非產量積累的迷失,懷持寧缺勿濫的觀念。如果雙月刊的編製無法照顧到稿源與品質,何妨改為季刊,以更精緻豐富的面相呈現在鄉親的眼前,讓《金門文藝》能挺胸傲立於其他縣市刊物之上,更在多年之後,當我們回首檢視,可以照見這個時代的卷卷層雲與波濤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