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雨故人
趕在風雨交加之前、趕在又一次行將來襲的颱風登陸之際,我仔細確認過整個場地的佈置,大抵如預期的步驟,如此,我便多出了些短暫的空檔,仔細端詳這目前處於淨空的場子。受邀的賓客尚未抵達,幾位大學生正忙著封裝會場上將要分贈的出版品與會議資料。對著一位值得景仰與懷念的資深作家的追思會,這樣的心情既感傷卻也流盪著些許溫馨。
「細雨紛飛,燈花已落──懷念永遠的琦君追思會」。台北市立圖書館十樓國際會議廳偌大的布幕上,熟悉的作家前輩右手執筆,眼神注視著左手握著的一小截桂花枝葉,這樣怡然自適的畫面是我們花費了許多時間與討論,從中央大學中文系琦君研究中心、九歌出版社與文訊雜誌社、文訊雜誌、臺灣文學發展基金會等諸多單位所提供的琦君女士生前照片中,精心挑選出來,作為此次追思會的主要視覺畫面,適切地傳達了作家對桂花的傾心、對文學的執著,一如我們熟悉的《桂花雨》、《三更有夢書當枕》、《煙愁》、《橘子紅了》……。策劃人李瑞騰教授仰望著布幕上作家的身影,直點頭稱許氣氛頗佳,把會場烘托得溫馨而感人。
原本惱人的炙夏,因為突來的颱風,空氣中間歇性的飄灑著陣陣細雨,對照著「細雨紛飛,燈花已落」的這幕場景,直令人心感戚戚焉。繁華過盡,漸次凋零的是一位位年邁、熟知的資深作家,之前的林海音先生(藝文界都如此尊稱她)、更早先行遠去的張秀亞女士……。海音先生我有幸親自造訪過,是出版界前輩陳信元兄,引薦我前去她重慶南路的住處,林先生和藹親切,雖是初次見面,得知我初為人父,熱情的找出多本純文學出版的童話、兒歌作品送我,還叮囑我常陪孩子看書說故事,讓我一時不知所措。她的《城南舊事》一直是我喜愛的作品,我常常把小說裡老北京的人情事故、鄰里胡同,聯想成兒時金門島上的村里巷弄、鄰舍宗族,那一份屬於傳統中國人的敦厚宅仁之心、人親土親之情。
二○○二年底,李瑞騰教授邀我替海音先生的紀念文集《一座文學的橋》設計封面,面對著她雍容慈祥的照片,忍不住懷想起昔日晤面時,她那一口悅耳的京片子、親切端上一杯清香撲鼻的茶煙……。
和《文訊雜誌》的合作淵源已久,約莫超過十一個年頭了,對於這樣一份堅守著台灣文學發展進程的雜誌,我一直抱持著尊敬的態度。不僅僅因為她在文學界耕值的嚴謹與客觀立場,更多的是雜誌對於所有文化人的關懷與尊重,這一份謹敬執著讓人印象深刻。如同對於老去的資深作家們,無論生前或者後事之關懷與盡心盡力,《文訊》彷如為著維繫文化人而搭建的一座橋樑。
民國八十四年初,我離開工作多年的時報文化體系。應該是那時期在時報出版公司的一些封面設計作品,特別是有關文化思想方面的艱澀著作,我花費了相當的心力設計,因此引來許多出版單位的邀約。如聯合報系的《中國論壇》雜誌、聯經出版、業強出版、桂冠出版以及林佛兒主持的林白出版社的島嶼文庫書系等等,都著重於文化領域的專業出版。我仍記得那時擔任《文訊》總編輯的李瑞騰教授和封德屏主編也是在那時期連絡上我,邀請我擔任《文訊》雜誌特約封面設計工作。沒想到就這麼一路走來,累積至今,光是《文訊》的封面設計已達將近140期了,這也成為我在雜誌封面設計中合作歷時最久的一本刊物,有著形同革命般的情感,而封德屏主編也承接了總編輯之職,不遺餘力傾注灌溉。
藝文界長久以來有這麼一種說法:國民黨在台執政以來,唯一一件所作所為值得鼓掌喝采的好事就屬創辦了《文訊》。這話不無道理,民國七十二年七月一日,《文訊》由國民黨中央文化工作會創辦。初期的目的在為文藝作家服務,同時蒐集、整理文學史料,為文學歷史奠基,明確的主旨讓她成為文工會歷來出版品當中,唯一沒有沾染政治色彩的刊物。博得了學界知識份子與文化界的認同與稱許。多年來《文訊》一直扮演著稱職的角色,除了避免商業色彩的渲染,也始終保持著遠離政治層面的束縛。二○○○年國民黨政權崩盤,在黨內原本就屬於邊陲地域的《文訊》,首當其衝面臨窘境,二○○三年國民黨宣佈結束《文訊》的經營。停刊的消息經媒體披露,從四面八方湧進了諸多的回應與關懷,特別是學術文化界的支持與鼓勵,又加上傳播媒體的報導與專論評述,不僅鼓舞了編輯部的士氣,也讓《文訊》有了新的轉機。經過幾個月的努力,關係著《文訊》存續的「財團法人台灣文學發展基金會」終於成立,《文訊》得以更艱辛卻更視野開懷的角度重新整裝出發。
二○○四年改版的《文訊》,首度在「藝文史記」的專欄裡,特別把金門島的藝文訊息拉到全國報導第一順位,長久以來被遺忘的文化島鄉,終於得以和全國各縣市共享在文化領域裡的繽紛身影,封德屏總編輯認為金門島文風鼎盛、人才輩出,雖屬國境邊陲,但是所有的努力與成就沒有理由被遺漏在文化邊緣。
作家隱地曾說過:《文訊》有項傳統的美德始終貫徹如一,就是尊敬老作家,也不忘記提攜年輕的新作家,重視當紅作家,也時時關懷被人遺忘的寂寞作家。
和《文訊》的長期合作裡,除了定期的封面設計之外,每年例行總有幾次重要的藝文活動需要文宣設計的合作,如連續承辦了五年的「五四文藝獎」頒獎典禮,表揚在文化藝術界盡心奉獻、成就優越的文化人。一年一度的「重陽敬老聯誼會」更是處處展現藝文界的濃厚人情味,許多出版界的同業們也都共襄盛舉,號召所有曾經「文藝青年」過的老兵新秀共聚一堂,分享昔時的輝煌歲月。只是不免感傷的,每年總要面對故人三兩逐凋零的殘酷事實,讓每一次的相聚更形珍貴。至於「青年文學會議」則著重於挖掘文學新秀,提供一處文學發聲的起點。
風雨故人來,恍如隔世再聚,刻骨銘心。風雨無故人,卻是一份難以割捨的情誼,捶心泣涕。風雨見故人,唯真誠相待與日久彌堅,才越顯情分之堅貞。老去的文采、遠颺的風骨、執著的傳承、風雨中飄搖的時代,我們正在經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