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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秋末感懷.答客問

發布日期:
作者: 黃克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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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節也沒過多久,清晨,居然有了涼意,多披件薄衣,接續讀起昨晚點閱未竟的元遺山詩集,讀著讀著,耳際忽傳來由遠而近,再由近投遠的雁鳴聲。啊,那是童年島鄉入秋後不時而有的絕美之音呀。這首昔日之聲突然向自己拋露,莫非是某種神秘的生之意義,在暗示著什麼吧?

正胡思亂想,電話鈴響起。拿起話筒,友人劈頭劈腦地問:「你最近還好吧?聽說你情況不太好,三餐柴米油鹽都無以為繼?」

「?」

我一時丈二金剛,摸不著頭緒。他說:「你上網看今天的金門日報副刊。」

我依囑打開電腦,於是拜讀了洪進業兄的大作「黃克全,我為你寫下」一文。

我邊讀邊不由笑了起來。詩人果然是語不驚人誓不休的。自己這陣子,屢對外表示於文學感到懷疑及失望,想擱筆不寫,難怪令眷眷相顧於我的進業兄有了誤解。其實,我是否再從事文學寫作,其決定與現實生活無關。我有兩間房子,中壢這戶自住,竹北那棟透天厝現放著收租金。撙節點用,雖不豐裕,但也不能算是生活困頓,頂多只能說是收入不固定而已。

近五年來,我偏離文學的主因不在於現實生活,卻在於吾妻秀滿的捨我而去。

自己情執太重,妻棄世仙去,我情感頓失所依,為她一人而寫的文學生涯,似乎也不再有歡喜及意義。其次,我開始思考文學這玩意兒究為何物?文學果真如我以前常掛在嘴角的,說是為要在這荒枯的世間相吁以濕,互濡以沫?但它眼前卻慰藉不了我。為要給予生命以真象(光)及尊嚴(熱)?可是我發現真象依舊隱晦不明,而且會一直持續地隱晦下去,或許它根本就沒有什麼真象,換言之,生命真象這一課題,文學既不處理也處理不了。

真的,文學解釋不了太多人生的大哉問啊。為什麼人行了善卻反得惡果?推到極致,善惡又是什麼?幸與不幸又怎樣?人何去何從?來世一遭又怎樣?文學面對這些逼催提問,都只有啞口無言的份。

至於要提尊嚴,請容我直接說一句:沒有真象,就沒有尊嚴。我昔日對文學的熱中及信仰,這時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羅門把文學(詩)推崇到極致的「第三自然螺旋型架構」以及「我的詩國」等創作構想與觀念,我竊以為,似乎仍落入某種唯心論的偏執,果真能開解生命的根本痛苦?我仍持保留。楊樹清說:「文學是我的宗教。」 言下之意,他仍相信文學足以安身立命。我必須告訴他,文學宛如一座建築在浮萍之上的城堡,我們難道不該對此有所戒心及憬悟?我幾次勸他拋捨文學創作,致途學術,譬如研究飲食和文學的關係,這類不會擴延追究到生命終極價值的課題。楊樹清回答我,說他不是作家,是文字工作者。我聽了有點莫名其妙地憮然若失,但同時卻也安心了,我不用擔心他走到哪一天,會遇見那些像讓我悚然以對的疑題。他比我務實多了。

話又說回來,這份「務實」終究只是把問題擱置不論,當然,我慶幸吾友沒有遇見那把他逼到深淵旁的苦痛,倘若他有,他想閃也閃不了啊。

文學本質之一的自我蒙昧性,使我不甘死守在文學陣營裡,逼使我不得不作出棄捨文學的傷感決定。而這份決定,依現實角度看,恐怕對我自己是很不利的,因日後行筆摛文,既不以文學性為最高考慮,文學性低,評價更低,想在文學獎競賽中拏雲攫石奪標的機會也會低很多。儘管如此,今後我下筆,只會以怎麼廓清生命真象為最終考量。

秉持著這樣的心境及理念,我開始動筆寫生死學文本「秀滿生死書」。目前僅得稿五篇,僥倖獲得福報文學獎散文佳作的「神秘的微笑」為其中之一。文中我試著剝開幾個迷團:為什麼極少數的人臨終時會藹然微笑?她理解到了什麼?時間究為何物等等。評審之一的陳義芝兄說此文主題不符合「大愛」,其實,我的原意正好反是,我要勸喻世人的是拋卻一己私愛,無畏迎向那既渾沌又明淨的大化。

總歸一句,我對文學態度的轉變,端繫於對生死的領悟。從某一個觀點看,我的文學生涯已經結束。

我把上面這番話,一五一十地告訴再度打來電話的友人後,她沈吟了好半晌,接著又反問我:「那你為什麼又要寫『兩百個玩笑』,兩百個老兵的故事呢?」

「問得好。」我心裡暗歎。「著書皆為稻梁謀,龔定庵的詩這樣講,我希望儘早擺脫這種文人的悲哀宿命──。」

「真的只是這樣嗎?」友人有點不以為然地打斷我的話:「你在自由時報副刊寫的那十六首老兵的詩,依我看,文字裡所表露,或者隱藏的那種悲哀,難道不是正好反證出對人的情感的──說是珍惜也好,依戀也好,總之,絕不是超越或開脫。這種感情,恐怕依舊是文學性的吧?甚至,我要說,你其實還迷戀著嫂夫人的吧?情愛不死,就別告訴我說要拋捨文學什麼的。」

「不,我對我太太的感情已不是愛,而是慈悲和仰慕。」

「真的嗎?」

「對,真的。情愛是文學,慈悲是──說是宗教也好,佛教也好,不如說是某種終極真象的關懷及追尋,總之,那絕對是一種文學之外的東西。」

我想了下,這才決定一股腦兒地把心中的話說出:「我正在讀元好問的詩,就以他所寫的杏花雜詩第二首『嫋嫋纖條映酒船,綠嬌花小不勝憐;長年自笑情緣在,猶要春風慰眼前。』後面這兩句詩來比喻我的景況及心境好了。這兩句陳沚齋注釋說是飽經憂患的詩人心聲,說詩人仍有深情,這才是最難得的云云。陳沚齋的話我只同意一半。「詩人仍有深情」我同意,「最難得的」這樣的話則是逾越注釋者的價值判斷。依我看,深情正是人的悲哀所在。我承認,自己仍有深情,那是『業』的力量的餘緒猶存啊。就像倒空茶水的茶壼仍留有茶味那樣。我寫『兩百個玩笑』這本詩集,除了為稻梁謀,現實考量,我承認,自己的確仍存有人世情感的執戀,那種文學所賴以生成的情感的執戀。但其中還另有一種感情,那就是哀憫這一切悲歡情愁的慈悲,我正努力學習這份感情,這種既進又出,進即是出的感情,我不知道自己做不做得到。我或許暫時離不開文學,但姑且把文學和宗教夾帶在一起,把情愛和慈悲夾帶在一起,那無非是一種不得已的過渡,請給我一點時間──。」

「哼,拉拉雜雜講這麼一大堆。」友人不耐煩地說:「總之你活得好好的,沒有三餐不繼就對了?」

「沒有,跟妳報告,我又胖了兩公斤了。」我哈哈大笑:「這輩子從來沒這麼胖過,不信,妳來看我。上回去爾雅,隱地見到我,說我該瘦一點,憂鬱一點,才是他想像中的黃克全。我現在不是黃克全了,那麼我又是誰呢?」

「神經病,懶得理你。」她喀嚓一聲掛上電話。我啞然失笑,掩上元遺山詩集,坐在窗前發了一會兒呆,那遠去天邊的雁唳似乎仍有餘音,我側耳傾聽著,莫名所以又笑起來,此刻,我內心涼靜如水,但假如有可能的話,我盼願自己是一隻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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